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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枭盯着那小狗看了半晌,突地开口问道:“这是您小时候养过的狗吧” 陶先生诧异的看了林枭一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枭笑了,指着画作上的小狗道:“您看,这狗耳朵上缺了一块,如果不是确实有这么一只狗,何必要缺上一块昵” 陶先生老怀甚慰,这个外孙女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脑子还是够用的,他点了点头,感慨万千:“不错,这是它那个时候为了护住我,和邻居家的黑犬争斗时留下来的。” 林枭一脸惋惜:“可惜了——” 陶先生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道:“后来我给那黑犬喂了块巴豆水煮出来的rou——” 林枭:“……干得好!” 一老一少对视片刻,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想起客厅的陶太太,又一起住了口,在嘴巴上比了比,心照不宣的窃笑起来。 陶先生指着这一副炊烟图,感慨的说了起来:“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院子,家里连着五间的大瓦房,院子里种了枣树,梨树,养了鸡鸭,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他打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的说了起来,林枭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问上两句,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吃上面来了。 “我们小时候,哪里像是现在,想吃什么去超市里转一圈,平时也就吃点青菜,偶尔赶集的时候买上点rou,那个时候可是越肥的rou卖的越好,瘦rou谁都不喜欢要,比肥rou还便宜些呢!” 林枭抿嘴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的猪rou也比现在的香啊。” 陶先生点了点头:“那倒是,那个时候,你曾外祖父还自己养猪呢,一到过年杀猪的时候,就邀了远亲近邻,大家痛痛快快敞开了怀吃,那才过瘾呢。” 看着陶先生一脸怀念,完全沉浸在了对少年时光的追忆,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时口误,林枭暗自好笑,曾外祖父?那不就等于承认了他自己是他的亲外祖父了。 “所以啊,平时都是清汤寡水的,难得吃到rou,各个节令就是最喜欢的时候,端午节吃粽子,中秋吃月饼,正月里还有腊八粥——” “刚入春,就眼巴巴的看着榆树,等着扯榆钱下来吃,做成菜饼蒸着吃,或者直接剁碎了包饺子,接着就是夏天,用个棍子粘知了,这东西也好吃,一定要把油烧热了炸的脆脆的,一口一个,那个香。” “然后到了秋天,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就该吃桂花糕了——” 听得林枭口水直流,忍不住问道:“那您最难忘最爱吃的是什么” 陶先生声音一顿,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当然是mama做的桂花糕了,又香又软,吃在嘴巴里仿佛化掉了一样,真是好吃。” 林枭默默的记下,爷俩又聊了会,林枭看着时间,做了晚饭,三个人吃了,便往家走去。 进了家门,林枭看着张大胖,几度欲言又止,张大胖眉毛扬起,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毛笔字:“有话就说吧,看你憋得我都难受。” 林枭讪笑两声,凑近了,捉住了张大胖的袖子,一脸谄媚的问道:“老爹,你会不会做桂花糕啊?” 张大胖眼神闪烁,盯着林枭看了半晌,吓得林枭以为他看破了什么,不自觉的松了手,正要缩回去的时候,张大胖开了口,语气淡淡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林枭早有托词:“就是上网的时候不知道点开什么网页看到的,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哦——”张大胖拖了长音应了声,怎么听都有种别扭的感觉。 林枭登时打了退堂鼓,张大胖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怎么,想学?” 林枭骑虎难下,一咬牙,索性豁了出去,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想学!” 张大胖站起身,“好,不过我只做一次,学会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林枭大喜过望,赶紧跟了上去。 张大胖从橱柜里翻找出了一个罐子,林枭打开罐盖,立刻,桂花香气扑鼻而来,他眯眼看去,见里面原来都是用蜜腌的桂花花瓣。 张大胖又舀出了些面粉,揪了了些老面进去,揉好了,用保鲜膜盖上,指着面团道:“等着发面吧,不用发太多,发太多就过于松软了,也可以用糯米粉,那样做出来的桂花糕更粘糯些。” 林枭赶紧点头,表明自己已经记下了,老爹就是口硬心软,说是只教一次,还不是因为教的够仔细,一次就足够了! 父女二人候了二十分钟,这也算是林枭第一次学习制作面点,张大胖叫他观察了下面团发酵的情况。 待面团发好,张大胖把面团取了出来,放在大面板上,拿出了三尺长的擀面杖,细细的擀起了面皮。 待整张面皮已经薄如纸张,隐约看的到下面面板的纹路时,张大胖把整张的面皮涂上了一层猪油,折叠起来,再次擀开,再次涂抹猪油,反反复复足有二十余次。 “你擀的次数越多,最后做出来的糕点就越是香酥,中国传统糕点的原理都差不多,因为面里搀了油,所以口感才会香酥,最典型的就是桃酥。” 最后,张大胖在叠成了一摞的面上撒了葡萄干和花生芝麻碎,上锅温火蒸了起来。 屋子里很快被桂花的香气所弥漫,林枭贪婪的吸了一口,“好香啊,桂花的香气真是好闻,可惜咱们这边没有桂花树。” 张大胖怔怔的看着蒸锅,炉上的明火映在他的脸上,却变的明暗不定,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再也无法待下去,那个人走的时候说,不后悔遇到他,却希望可以再也不要见到,再也不要想起,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大胖站起了身,背对着林枭,声音低沉的道:“等会时间差不多了你把锅拿下来就好,我先休息了。” 林枭应了,待张大胖走了,他的眉头却一点点的皱了起来,今天的张大胖有点怪怪的。 随着桂花的香气越发浓郁,氤氲的让他仿佛浸泡在花海中时,林枭突然间开了窍,桂花糕既然是外祖父最喜欢的糕点,母亲小时候一定也听外祖父说过。 连淮扬三道代表菜那么复杂的菜品,张大胖都给他亲娘做了,何况这小小的桂花糕了! 林枭下意识的伸出手,拿起了菜板上的那一罐桂花蜜,仔细的观察了起来,这桂花看着很新鲜,打开后桂花香气更是浓郁至极,显然不是陈年旧货,应该是去年的桂花。 张大胖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一罐桂花蜜,可见家里是常常备着的了,可他又从来没有见张大胖做过。 只有一个解释,哪怕是mama不在了,张大胖依然按照他的习惯准备了桂花蜜。 林枭心一沉,看来张大胖根本就是从来都没有忘记mama,甚至在希望着有朝一日他重新出现在父女面前。 如果他知道了mama已经再婚—— 林枭不敢再想下去,他慌忙放下手里的桂花蜜,仿佛那是一个烫手山芋。 桂花糕终于完全蒸熟,林枭打开了锅盖,看着里面赏心悦目的桂花糕,顾不得烫,捞起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离开这么爱他的老爸。 第二日,林枭鬼鬼祟祟的把那一瓶子桂花蜜装到了背包里,镇定的和张大胖打了招呼后,就往陶家去了。 幸好家里有这等好物,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去哪里买。 林枭没有注意,在他出门不久,张大胖也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待他上了公交车,张大胖干脆的伸手打了个出租,一路跟到了陶家所在的小区。 林枭上了楼,陶太太给他开了门,今天学的是插花,陶太太已经弄了一篮子的鲜花,在红木的方桌上摆弄着,看那造型,是不久前学过的孔雀开屏。 没等林枭坐下,陶太太指着桌上的鲜花迫不及待的道:“曼曼,你来看,这些能插出什么造型来?” 林枭大是头疼,恰在此时,陶先生推开了书房的门,故作不知的问道:“曼曼来了么?” 陶太太诧异的看了陶先生一眼,“来了,正准备学习插花。” 陶先生立刻板起脸道:“插花有什么学的,无非是那些人家的房间小,没院子,所以折些花来自欺欺人罢了。” 林枭心道,要遭,外公也太不会说话了,他看了眼陶太太气的煞白的脸,小心翼翼的上前,“您看弄个孔雀开屏怎么样?” 陶太太怒极反笑,哆嗦着手指指着林枭,气的说不出话来,孔雀开屏是插画的入门造型,也最是简单,说白了,就是五种不同种类颜色的花混搭着插在一起,只要错落有致,间疏得当便大差不差了。 陶先生一看老妻脸色不对,先一步拉起林枭,爷俩一起缩进了书房,陶先生把耳朵贴在了门后面听了听,林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片刻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关门声,陶先生嘿嘿一乐,双手往身后一背,慢悠悠的走到了书桌后坐下:“出门啦!” 林枭望了望门口,担忧的道:“太太没事吧?” 陶先生笑着摆了摆手:“能有什么事?顶多去逛街刷爆一两张卡。” 顿了下,陶先生又补充道:“反正他拿的都是儿子们孝敬的卡,爆了就爆了。” 林枭默然,忍不住腹诽,外公可真是够坏的。 既然陶太太没事,林枭也就不再担心,他从背包里掏出那一瓶桂花蜜,献宝一样的送到了陶先生面前:“您看,这是什么!” 陶先生打开罐子,嗅了嗅,惊喜万分的叫道:“桂花,是桂花,真是香啊,好久没闻到这个味了!” 说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指尖挑起了一点蜜,送到了嘴边里,嗦了又嗦,一脸幸福,这一刹那,一代国学大师竟做出了类似小儿嘴馋的举动,看的林枭一阵心酸,对于自己坚持学做桂花糕再也不觉得后悔。 人老了,大抵都是如此吧,思念故土,以及故乡的一切。 于此同时,一直遥遥盯着楼道口的张大胖看到陶太太怒气冲冲的离去,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暑假以来,林枭白天经常不见人影,又要学习桂花糕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原来,如此。 他垂下眼帘,无声的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林枭哼着歌回来时,一眼撞到张大胖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睛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看的林枭一阵心悸,当下便束住了手脚,老老实实的站在张大胖面前,垂下了头。 张大胖声音轻柔,却仿若霹雳一样炸在了林枭耳边:“在补习班学的怎么样?” 林枭一塞,吞吞吐吐的道:“还,还好。” 张大胖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开学后也接着学吧。” 林枭猛的抬起头,却见张大胖一脸风淡云轻,仿佛真的只是在讨论他的学业。 马上就要开学了,他正愁如何能继续在陶家的日子,没想到被张大胖主动的提出来了,自然是点着头应承下来。 张大胖脸一板:“不过学厨可不能丢下了。” 林枭拼命的点头,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今日已经用一叠桂花糕贿赂了陶先生,在他的极力劝说下,加上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天分,陶太太终于不再勉强他学习那些才艺。 林枭再无后顾之忧,日子倒是过的舒心起来。 因还有几日就要开学,林枭便常常的泡在了陶家,这一日,林枭刚一进门,便被陶太太拉到了一旁,“曼曼啊,有一个老友今天回国,我和先生必须去见一见,偏巧今天还有两个客人要来,你在家替我们接待一下吧。” 林枭自然应了下来,又随口问了句什么客人,陶太太笑了,居然卖起了关子,扬眉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枭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送走了陶家夫妻,他转身拿起了抹布,正好也到了给家具打蜡的日子了,如今他做这些事情也顺手了,陶家夫妻并不因为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外孙女而免去了这些杂务,双方心照不宣下,反倒成了他孝敬两个长辈的方式。 林枭刚干到一半,电话便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整个身体一僵,那个号码,他早已经烂熟于心,背了不知道几百遍,却一次也不敢打出去——是他的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