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越女暮作妃十四
唐永徽四年九月末。 骊山行宫。 午后,李治仅着单衣,寝于软榻之上,一边儿由着瑞安与德安将身下的雾口(通过引来比较高温和水分充足的温泉蒸气来熏蒸药草散发出药性,然后使人体毛细血管张开,导药入体,以达驱寒除邪之效,类似于今日治疗一些内寒诸邪症的方法)打开,放入孙思邈早早儿调治好的药材入内,熏蒸着,一边儿看着今日京中快马传来的奏疏。 看了几本,他突然扬起眉,停下手,仔细又读了一读手上那本奏疏之后,突然抬头道: “速去请娘娘前来。” 不多时,媚娘便独自前来,未及行礼,便见李治伸手出来,含笑要她近前。 她淡淡一笑,伸手也牵了李治的手,便坐在他身边道: “可是李家大哥处有什么事了?” 李治点头,含笑道: “你看。” 一壁说,一壁将这奏疏奉与媚娘看。 媚娘接了过来,几眼看完之后,便是一脸沉思叹息之色,良久方道: “想不到当年之事,内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 这些年,也真是苦了李家大哥了。” 李治收起笑容,淡淡道: “是啊…… 原本我也只以为,他当年娶韦氏,不过是因为时逢落拓,又因韦氏有心相助,才与之结为秦晋…… 可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摇了摇头,李治淡淡苦笑道: “其实也早该想到的…… 说到底,当年德骞遇事之时,卫国公却无半点受碍。 而且后来德骞虽被贬岭南,可依着父皇的心性儿与意念,必是处处优待,力求其能与在京中一般好好儿的。 便是父皇不知他当年之事其实颇为委屈,也多少会念在当年卫国公的情份儿上,多加照顾的……” 媚娘点头道: “是呀,岭南之时尚且如此,何况是吴郡那等通衢要地? 如今看来,当初这李德骞与韦氏之婚,到底是谁沾了谁的光,又是谁得了谁的好儿…… 却是两说了。” 李治点头,半晌才轻道: “那…… 你觉得如何?” 媚娘却看看他,半晌才道: “本来这等朝臣中事,媚娘实在不该相言的。 可事关素琴,媚娘便斗胆请求治郎,应着派个能够治得了这韦氏的,好好儿将此案审结一番才是。” 李治点头,正色道: “也是…… 只是眼下怀英不在,却要另选良臣了。” 媚娘接口道: “那便唐俭如何? 他本就为人公允,且又向来颇为敬重卫老国公(就是李靖)为人,想必定有所新。” 李治眨了眨眼,却慢慢道: “要审此案其实不难,只要经了咱们的手,那舅舅必然会查清楚这韦氏到底是因何惹着了我,又是为何定要治她为婚妄冒之罪(这个罪在唐时就是一种国家会强制性要求离婚的,就是相当于相代的婚姻关系不合法,所以国家法律不承认,不成立。唐时犯这个罪的不止是要被放妻或者休离,还要坐牢甚至是判监刑,最重是要服苦役的。)。 如此一来,韦氏所为,自然便会为舅舅所知。 只是……” 李治想了想,却摇头道: “除旧容易,纳新难啊!” 媚娘闻言,亦是一叹: “正是如此才难…… 论到底,那位大娘子,究竟也是曾经落入楚馆之中的身份。 虽则她一味清白,只为以艺求生,可只怕那些人却是容得她不下呢!” 李治也点头忧道: “正是此事,才是最教我烦心的。 别的都还好说,韦氏也不是不能处置好。 可偏偏就是这位娘子的安排……” 一侧文娘却突道: “主上,娘娘,文娘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治媚娘齐齐抬头看着她: “但有何言?” 文娘先行一礼道: “主上,娘娘,文娘以为,二位圣人愁得这些事,实在是有些太过远了。 眼下最关紧的事,只怕却不是如何让这大娘子体体面面妥妥贴贴地入府,而是如何说服她点头应了嫁入国公府呢!” 媚娘一怔,立时明了,却点头叹道: “是极是极…… 一味地忙着些无用的,竟将这等大事忘记了。” 李治却茫然道: “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点头应下嫁入国公府? 难不成她还会不肯嫁么?” 媚娘无奈,转头看着李治道: “莫非治郎以为,这大娘子是盼着入国公府,受这国夫人的诰么?” 李治更奇,看着媚娘道: “难道她不肯么?这怎么可能? 此等美事,她怎么不肯? 且不论她与李家大哥多年情份,只说前些日子你不也说过,为了让孩子有个名分,她也会应下入府与这韦氏一争么?” “那说的是小卫国公(李德骞,李德骞是二代卫国公,所以可以叫小卫国公)!哪里说了她了?” 媚娘摇头道: “一个女子,如此坚强,在这世道之下,竟能自为有业,且更独立养育儿子至此境地,只怕她也是冰骨兰心的人儿,如何便肯这般抛了自己好容易挣下来的如意日子,却嫁入那金笼之中,做只不快乐的雀鸟儿? 再者,当年韦氏之事,虽则如今咱们也知是韦氏父女有意设计,逼得虎落平阳的小国公不得不娶她,可到底她心里也是有怨在的。 怎么就能保证,这些年过去之后,她会轻易点头答应嫁入国公府? 只怕这中间,却要好一段为难呢!” 李治闻言,一时倒也沉默,良久才道: “罢了,这天下间的男子,向来都是不能懂得女子半分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