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六
冬夜,漫天大雪。 这雪花大得紧,竟似不是一星星一点点一朵朵地落下的,竟是纠缠着,抱紧着,一团团地往下落的。 立政殿中。 一片冰凉。 炭火生着,生得极旺,窗虽也开了几扇,可却不多。 然而,殿里仍是冷的。 许是因为这殿里,也是一片片的雪色罢。 到处都是白色。 白色的纱缦从殿顶垂下,白色的布毯铺实了地面,白色的麻绸,裹住了人眼所可以见到的每一个地方。 就连来来往往的每个侍者,红着眼儿的侍者,也是一身的雪白。 媚娘也一身雪白,未着点饰地呆坐在正寝,榻上。 已然五日了。 不饮。 不食。 不言。 不语。 不眠。 不休。 她只是瞪着眼,看着前方那张小床。 空荡荡的小床。 她只是这般看着,静静地看着,痴痴地看着。 黑色的眼底,却如这雪夜晴空一般闪着寒凉的冷芒。 瑞安也木然地立在她身旁,怀里抱着那支白玉拂尘。 主仆二人,就仿似再也没有一点想要说话的意念也似地。 当李治木然地回到立政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闭了闭眼,他只觉得眼底一片酸涩,睁开眼再眨眨,想着看能不能再湿润一些,却是徒劳。 摇摇头,他仿佛踩在云端似地,默默走到媚娘身旁,默默坐下,默默牵起媚娘冰凉的手,默默地与她并望那张小床。 就如同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天一样,这般并肩而望,直到天亮。 …… 是夜。 太极殿下。 长孙无忌在殿前来回踱步,表情沉重地看着殿外。 不多时,便见德安匆匆走出来,冲着急忙转身的长孙无忌摇了摇头。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也摇摇头,尔后轻问: “眼下可吃些东西了?” 德安咬了咬牙,微微红了眼眶: “元舅公勿怪,恕德安说句直的话儿…… 此刻只怕便是昭仪娘娘能进得水米,主上也是进不得的。” 长孙无忌也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轻道: “也难怪…… 这……这到底也是……” 他闭了口,又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德安: “昭仪娘娘她……” “也是一样,这都五六日了,水米不沾,只是每日里瞪着小公主殿下的小床发呆……” 德安眼圈儿微红,半晌才轻道: “元舅公,德安也知道,平素里诸位大人们都是怎么看娘娘的,可这一回,恕德安说句直话儿…… 外面有些子流言,可当真是太过了。” 长孙无忌点头,沉重叹息道: “老夫知道,毕竟是太医院都诊过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会是昭仪娘娘自己为了陷害皇后而……” 他闭了口,半晌才道: “可倒也不能怪他们起疑,这些年,后宫从未有一日平宁过,何况小公主口鼻周围出现的那些压痕,也着实让人起疑。” 德安激动道: “元舅公是知道的,事发之时,昭仪娘娘可是在太极殿的,她如何能够回到殿中下狠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何况还有文娘?” 长孙无忌默然,半晌才道: “老夫明白,这样的话儿,也不会能传得多久的。 想必很快,事实便会昭雪天下。” 得了长孙无忌这句保,德安才算是平定了心情,轻轻道: “有元舅公这句话儿,德安也算心安了。 方将德安有些激动,还请元舅公勿怪。 毕竟德安是跟着主上长大的,可还从未见过主上受这般大的罪……” 言至此,已是一片呜咽之声。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半晌才轻道: “昭仪娘娘,可知小公主死因存疑之事?” 德安眨了眨眼,摇头迟疑道: “不曾…… 毕竟娘娘这些日子心情郁郁,主上又明令不准咱们说出口,是以也不敢将这样的事情告知与她,生怕她一个激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长孙无忌点头叹道: “如此便好。总是要千万小心,至少在小公主死因被证明之前,还是别告知她的好。” 德安说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长孙无忌转过头,看着殿外大雪,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雪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就是不知在它停的时候…… 这世间还能不能回得一片清净呢?” …… 唐永徽四年十二月二十九。 太极宫。 眼看元正日即将接近了,可是今上李治,却一朝病而不起。 虽说宫中新有丧事,可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公主,加之又是未服周岁,是故也不得大事cao办,更不宜坏了宫中规矩,破了新年之例。 便有朝中大臣上请李治,着恩准刚刚行了冠服大礼的太子李忠代为cao办。 折疏不过递进去半日,便有旨意传出来,准。 于是之前从未曾理治过政事的太子李忠,便一朝忙碌起来。 他一向不喜理办这些琐碎旧事,自然便是许多不善之处,一番闹乱之下,他也竟心烦起来,幸得身边有诸位老臣提点着,又有好些个太原王氏一系的族中元老一侧护助着,慢慢也上了轨。 这样的情况,不免又让有些人心里不快,于是便又有暗中传递流言之事而起。 原本这样的流言,也是传不到他耳朵里来的,可偏偏就是这般巧,他近侍永安新近收了个不成器的小徒弟,平素里最是爱说长道短的,这没什么事他还要生些事出来来讨永安的好,何况确定有事?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宫中刚刚兴起的流言,便经永安的口,传入了太子殿下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