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四
次日午后。 猎宫之中,流园之内。 金步摇,玉搔头,绛衣,黛发,羊脂肌。 怠描翠眉,懒梳乌髻。 …… 即使是这样的武媚娘,在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眼里,都是无法形容的美丽。 尽管她无自知,只是一心地替怀里的李贤轻轻地抚着额头,看着他吃足之后,张着小嘴儿打呵欠的可人样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身边的李弘正写着李治交代的功课,眼见媚娘如此,心里也是有些好奇,便凑上前去问: “母妃,母妃,你为什么一见到贤弟就这般欢喜呢?是因为贤弟很是惹人怜爱吗?那弘儿小的时候,母妃是不是也这般抱着弘儿笑呢?” 媚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道: “你这孩子……有的没有的,竟想这些起来了……” “到底有没有嘛……” 究竟是身为母亲的,媚娘也是难拒爱子使娇,含笑想了一想,然后才摇头道: “说起来,母妃在你小的时候,也是鲜少有机会像带着你贤弟这般好好儿带着你玩的……毕竟其他人也是爱你爱得紧……母妃想抱一抱你,也要等上许久呢……” 媚娘含笑说完,却不想见到爱子竟然哭丧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她皱眉,轻道: “怎么了?” “……母妃……” 李弘看着媚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道: “母妃这样说……那弘儿……那弘儿真的不是母妃亲生了……” 媚娘闻言,只觉全身如坠冰洞之中!一边儿的诸侍,更是惊得个个骇异,张口结舌! 最后还是瑞安反应得快些,上前几步抢到李弘面前,一把揽了李弘在怀中,直瞪着小小孩儿道: “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一派胡言! 娘娘辛苦十月,誔育殿下之事,宫中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为何殿下会出此言!?” 李弘到底也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尚且不明此间厉害,只是眨着眼,委屈委屈地道: “是那个jiejie与那个jiejie说的……弘儿只是听到了,问一句……” 顺着他的手指,瑞安与媚娘同时看向了两个簌簌发抖,已然面无人色的小内监。 两个小内监看着媚娘的目光,已然是站立不能,竟一个个扑通扑通跌跪在地,一迭声地叩求恕罪! 瑞安见状也不敢怠慢,急着哄李弘,让他明白这些不过是那等无知下臣们乱嚼舌根子的话儿,一边儿也小心地将他引出去,另寻了地方玩。 眼看着儿子走出宫殿,媚娘这才垂下目光,好一会儿扬眉,轻道: “你们两个,这话儿是从哪里听来的?” “娘娘饶命啊……这……这是今天一早儿,前殿里传过来的消询儿……” 两个小内监已然是哭破了嗓子。 媚娘闭目,半晌睁开眼,看着明和: “是么?” 明和看了看那两个小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上前一步低声道: “娘娘明察,前朝之事,便是能传,也不当如此之快。何况方将得到的消息,是韦大人尚未归朝中。主上却是先把这折疏压了下来。” 媚娘闻言,深吸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处置了罢。” 明和一怔,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娘娘的意思是……” “不必留了。” 媚娘再一句,才以两个小侍也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本宫万事能忍,唯独这等出卖立政殿上下的,不能忍。” 明和闻言一凛,立时在两个小内监一发大起来的哀哭声中,长行一礼,轻扬一声: “是!” 是夜。 猎宫之中。 媚娘散了发,便等着李治归来。 不多时,一身素衫的李治归来,却是一脸疲态,手也揉着眉头。 媚娘看得心中一紧,急忙起身迎上前去,先行了一礼,然后才扶了他的手臂,关切地看着他: “治郎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李治摇头,带着一丝疲惫,安慰地对着她笑了笑: “不是……约摸是这些日子里政务一发繁忙,所以便有些不适定了罢?无妨,休息一番便好了。” 媚娘闻言,却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勤于政务,本来是好的,媚娘也是无比欢喜的,可最近听德安说,治郎这些忙,竟是上至军国大事,小至地方民生,都要管都要看都要问的…… 治郎,需知治郎身为天下至尊,有些事,其实不必处处cao心的,安心交与下面的官员便好。” 李治摇了摇头,动动有些酸麻的颈子,由着媚娘一路扶到榻上坐下,又由着她替自己宽衣解带,除冠易簪…… 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样子,他反而笑得格外轻快,看着媚娘替自己除去了外衣,又由着明和替自己除了脚上软靴之后,他也不管脚上只着白袜,便伸手一把将媚娘拉在怀中坐下,吟吟笑道: “无妨无妨,有媚娘这般替我担忧,我便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不怕了。” 媚娘被他这般一拉,本出意外,难免吃惊微叫了一声。如今见得他这等轻佻,忍不住又是笑又是担忧地骂了他一句不正型,便推开他,好好坐起,伸手从一边儿瑞安奉至的温水盆里拧出来了布巾,替他擦拭着脸,一边儿慢慢道: “治郎说行,那便行罢!只是媚娘还是觉得,这朝中大小之事,实在无须治郎事事关怀……需知大唐天下疆土如此,若是一桩桩一件件治郎都要管过来的话…… 只怕是要累坏了身子。” 李治闭着眼,享受地感觉着温润巾子带来的感觉,一边儿却叹了口气道: “也是无法…… 氏族一派根深叶茂,数百族姓之中良莠不齐,如今还有个关陇一系也是日发壮大……人人手中有权,个个心中有利。 若是不好生监看着,只怕莫说那些到现在也没能好好儿出个头的寒门士子,便是那些平民百姓,也难得一点公平。 唉,说到底也是舅舅那边还好些,究竟是几位德才具备的元老们看着,族中再乱,至多也只乱在族中,却是出不得自己家门的。 可是那些氏族……” 李治忍不住皱眉,轻摇头道: “这四月刚过了一半,便已然有十几单的奏疏呈了上来,都是些氏族子弟或族众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 媚娘闻言却是一怔,轻道: “之前不是还好些的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再怎么说氏族一系诸姓,都是几百年的传承,个个都以德华满门自傲的……怎么会这样了就?” 李治摇头,叹了口气道: “之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也着德安翻过大唐开国以来,所有的上事奏疏了。十本之中倒是有九本,都是与氏族脱不得干系的。也难怪父皇如此费尽心思要扶起关陇一系与氏族为敌…… 氏族之势,果然是不能再容了。” 媚娘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的意思是……其实之前这样的事情也有,只不过是先帝他……他和皇祖一样……” 李治看了媚娘一眼,有些痛心地摇了摇头: “不止是父皇与皇祖……其实他们也只是实在无策,只能依着前朝杨氏在位时的旧法子,一贯的安抚罢了。” 媚娘心中一紧,待欲言之,却又听得李治长出了口气道: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这般设计,一定要我坐上这大唐江山,又一定要让你成为我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