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六
大唐永徽六年十二月初五。 长安。长孙府内。 长孙无忌听闻近来传闻之后,久久不语。一侧对几而坐,与他弈棋而乐的禇遂良见状,轻声道:“老师,此事似有些蹊跷……” 长孙无忌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以为如何?” “若论武氏性格,却非如此莽撞之人。她此时新后初立,风头正劲,又怎么会便立时要求得可以专宠后廷之恩?何况眼下大唐后廷宫嫔尽废,已是昭然天下之事,这样强借惧猫之事而行他事,只怕另有内因罢?”禇遂良皱眉轻道。 长孙无忌看着他,点头,又看了眼阿罗,阿罗会意,立时摒退左右,自己也立在厅外守立。此时无忌才道:“你只怕却是猜对了。此番之事,怕却非她之意,而是主上之谋。” 禇遂良闻言,便轻止了呼吸,好一会儿才道:“莫非主上的身子……” 长孙无忌沉痛道:“怕是真的有些大不好了。” 禇遂良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老师不必急,虽说眼下事态至此,可以学生之见,主上的身子,便未必坏到了那样的地步……老师可安心些儿。妇道人家,总是难免大惊小怪的。何况这武氏向来好政擅谋,说不定此事却是她一事两用,一来可应主上之谋,二来,主上入立政殿,自然国事军政尽入其殿,她却也方便多些。眼下后位已移,太子东宫之事,想必也不会太久。为了代王殿下,想来她却是要动些心思的。” 长孙无忌看看他,好一会儿才轻道:“也许罢……” 言至此,他又沉默。 论及此事,禇遂良犹豫一番之后,又轻道:“老师,倒有一件事,学生有些不知何以为主,还请老师明示。” 长孙无忌抬眼看着禇遂良:“你是想问,太子一事?” “学生受教于恩师,自然知晓恩师为大唐至忠。然此番一事……学生实在不明白,为何恩师却要允了易位于代王殿下。虽则太子性柔,却若得良臣,未必便不是一个好国君啊!” 长孙无忌点头,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想知道,老夫肯不肯着主上易太子之事发展,是么?” 禇遂良点头。 无忌长叹一声,半晌才轻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琉璃盏之事?” 禇遂良一怔,立时便道:“老师是说前些日子在弘文馆里,被诸位皇子争抢,以至于打碎了的先帝御赐荷叶琉璃盏么?学生当时便在场,自然知晓。” 他微回忆了一下道:“那时主上因着担忧代王殿下这些日子远离母亲,年幼不安,饮食不调以致清减许多,所以特着清和取了这荷叶琉璃盏,奉了十色糕点入弘文馆代王殿下所学馆中,赐与代王殿下,好教他能够多少添补些……只是……” 禇遂良看看无忌,好一会儿才叹道:“只是此旨下时却恰巧向来不入代王殿下馆中的雍王、杞王、许王三位,却正赶好都要来交些课业与学生,是故便撞了个正着。代王殿下年幼天真,又心存仁善,自然便要邀得三位兄长同食。许王殿下仁和,自然不介意,可雍王杞王二位殿下,便是心里老大不痛快,难免说些酸语薄言。” 他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本他们说他们的也无妨,毕竟代王殿下年幼不知事体,也是一派天真浪漫,什么恶毒的话儿,却也只当成笑话来听。偏偏太子殿下的储馆离代王殿下的学馆不过一墙之隔,听到了这边儿的话语声,便来看个究竟,三位皇子多年来新仇旧怨积着,加之太子殿下向来最是喜爱代王殿下,自然要替他出头。结果……” 禇遂良再摇头,苦笑道:“一争,二吵之间,雍王殿下竟推推搡搡之间险些与太子殿下大打出手……可就是这样一推一搡,反而将那几上的琉璃盏给撞落在地,跌得粉碎。” 无忌闻目,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后来老夫听到动静去时,你可还记得他们几人的言辞举止么?” 禇遂良闻言,却一怔:“几位言辞举止……” 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好一会儿,突转坚定:“老师,学生明白了。” 长孙无忌闻言,闭目,好一会儿才轻道:“你明白了就好……因为接下来,有一件事,却需要你去做……也需要你,付出些牺牲。” 禇遂良垂下目光,应是。 …… 同一时刻。 太极宫,立政东殿。 李治披衣赤足,斜倚榻上,手中还捧着一本折疏,翻了两眼之后,便长长叹了口气,随手扔在一边儿玉几上,轻轻揉着额头。 立在一侧的德安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轻道:“主上,可要召御医……” “一点小事,便召什么侍医!”李治皱眉,轻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了?” 德安垂首,由着李治自揉了一回额才轻道:“可是娘娘……” 一提及媚娘,李治的眼神便冷了下来:“你敢。” 德安再闭口。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颓然道:“罢了……召秦鸣鹤张少仲入内便好。其他人不要惊动,明白么?” “是。” 李治看着他匆匆而去,忍不住躺下,咬牙抗过一阵阵的头痛。很快,秦鸣鹤与张少仲便联袂而来。见礼之后,即时便替李治点拿xue位,又下了银针之后,李治头痛,算是稍见缓解。 又过了一会儿,依着秦张二人所开的药方煮好的汤药便奉入其内,李治饮下,一盏茶水的时分,便觉得头轻了不少,于是点头含笑道:“果然二位国手。” 秦张二人连称不敢,又再三嘱咐李治务必要好生保养,不可多思多劳之后,又留下新方请李治按时饮药,便自退下。 看着二人退下,李治向着德安招招手道:“听说前两天因着弘儿不慎打碎了荷叶琉璃盏,舅舅与禇遂良斥责于他了?到底怎么回事?” 德安上前一步,却轻道:“主上,当时事情到底如何,其实德安也不太清楚。然据代王殿下近身小侍,以及太子殿下近侍所言,那琉璃盏却非是代王殿下所打碎的,而是太子殿下因着主上所赐食的小点与雍王殿下起了冲突,推搡之间撞倒,跌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