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
次日午后。 太极宫,立政殿,殿中后花园,一身火红的媚娘看着园中雪景,目光淡然道:“忠儿叫沉书入内,是为了易储之事?” 瑞安点头,低低道:“听哥哥说,太子殿下似乎并无意留恋此位,只是……” 媚娘淡淡道:“只是他不甘心,因为他明白,此番之事,看似许敬宗挑起,但连元舅公也发了声,那便意味着,真正主导这件事的,却是当今主上,也是他的生身父亲。所以他不甘心?” 瑞安无声。 媚娘叹了口气,摇头道:“他希望沉书做什么?” 瑞安沉默。 媚娘头也不回,目光渐渐冷厉:“看来,是想与韩王相交连了?” 瑞安依旧沉默。 “与虎谋皮。”媚娘也沉默了片刻,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拂袖欲离,却突然停下脚来,微思半晌,乃再道:“影卫之中,四名剑何在?” “姬长安与江雪依旧还是日日守于太极殿中主上身侧,顾怜然顾嫣然兄妹则奉主上之命,日前已随苏定方所遣密探,往辽东而去,以探辽东虚实。”瑞安轻道。 媚娘点点头,又自垂首思虑一番才道:“长安既号君子剑,性子也是极柔和正仁的,是故虽单论剑法,他与德奖慕容嫣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却鲜少被派去做那些暗剿之事。反而是修罗剑江雪,虽然剑法略逊于长安……可以她的性子,原本是最宜为暗剿之事的,但不知为何,治郎也一直将她放在身边,不敢用她。” 瑞安看看媚娘,好一会儿才轻道:“娘娘莫非不知这江雪修罗一号的来历么?” 媚娘有些诧异,转头看着他:“还有什么来历?” “是……这江雪,本名却也不叫江雪,而是叫卢娇娘,祖上也算是范阳卢氏的一支,虽则远宗离戚的,连宗房名儿也没,可到底范阳卢氏出身,宗谱上有个最末的名儿,是以父亲也做得个六品闲官。母亲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中富庶,直到她及笄之前都也还算过得舒坦。”瑞安提及这江雪身世,不由黯然:“可惜天意弄人,这样的家里,竟然生了卢娇娘这么一个美貌惊人的女儿,及笄一礼上,自然也就引得诸氏族公子们的垂涎不止了——娘娘可是听说过,当年范阳卢氏出过一个人送外号谪仙的氏女——便是这卢娇娘了。” 媚娘立时瞪大了眼:她如何不知呢?要知道当年她入宫不曾多久,这谪仙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太极宫,甚至还有大臣上本,请求先帝将此女纳入宫中为妃为嫔,只是被先帝拒了而已。 想不到…… 她眨了眨眼,低问:“她又是如何……” “氏族里的人,在外面儿人看来,都是高不可攀的,实际呢?一样的人心险恶,一样的有墨有雪。那卢娇娘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兰陵萧家的公子,那公子也本是对她有意的,毕竟谪仙的名号太响……只是没想到,范阳卢氏当时的氏女之长,也就是后来的卢贤妃,竟然也看上了这个公子,且因着卢贤妃向来嫉妒这谪仙之名,所以暗中不知叫她的老管家使了什么手段,竟以通匪之名将她父亲落入大狱,其母其弟被杀,其妹却被盗匪抓走,据说也是难得好果……唉,总之是叫她家破人亡,宗籍被除,姓氏被夺。 她一怒之下,便自离而去,消失无踪。后来那卢贤妃也未得与这萧氏公子相结为亲——一来那萧氏公子的身份,却未能入得了范阳卢氏的眼,二来她本也只是存了些儿争强的心,自以为氏女之长,无论如何也不该输给一个远宗之女而已。所以便痛快入了宫,得封贤妃。 而那卢娇娘三年之后归来之时,却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得一身高深剑法,又易名为江雪,先是将那直接害了她一家的卢氏管家上下五口,除去两个小孩子之外全数诛尽,又将江湖上那些当年害了她全家的盗匪尽数残杀肢解,接着身怀那些盗匪窝里取得的铁证,竟设法混入太极宫中,欲向卢贤妃寻仇……幸得时已为主上近侍的君子剑姬长安拦下,又念她可怜,引与主上为材,主上允她待事成之后,必为她昭雪冤情……这才算是叫她安了本性。” 媚娘初听这等故事,自然也是心中激荡,好一会儿才轻道:“看来这修罗之名,便因此而来了?” “是。她容貌极清丽,虽非慕容姑娘那等明艳若芍药的美,却也自似业火红莲,加之当年她诛尽家仇之时,用的手段之残决,让人闻之心寒,故而人送外号修罗剑。说起来也是主上了得,这样的人物,只怕便是元舅公也难为其用的,可这些年来她跟着主上,竟再也不似当年的那样残暴了。”瑞安说完,却轻道:“不过主上还是轻易都不会叫她去做什么的,毕竟……” 不必他说完,媚娘也明白他的意思,却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眼下这桩事,必须得她去。一来影卫虽则行事暗密,可这些年来交道打多了,难免韩王也认识了几个。这一次我要给韩王布一个局,一个天大的局。 而这行局的首子,万然是不能被他认出来的。可若要闯韩王腹地,非得绝世高手不可。奈何德奖慕容嫣,不止韩王认得,便是韩王手下的人也都见过。豆卢望初身手却非绝世,不好轻用。 剩下的……长安名号君子剑,其本性柔顺有过,怕难下绝手,又是除去德奖与慕容嫣之外,难得的绝世高手,此时断然不能离治郎左右一步。” 瑞安眨眨眼,轻道:“娘娘要让修罗剑去对付韩王?” 媚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我要的不是让她去对付韩王,而是……” 她闭口,好一会儿才道:“你也不必提太多,只管去叫她来便是。” 瑞安想了想,只得点头道:“只是娘娘,别的影卫倒也罢了,可这四名剑与三名刀,却是主上极贴身的近卫,一朝有动,必然便会让主上知晓……” “无妨,知晓便知晓,他不会过问的。” 一句话,便打断了瑞安所有的犹豫。 …… 一刻之后。 太极殿。 李治坐得久了,有些累,便微支颐坐在龙椅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阶下长孙无忌与李绩议论西突厥之战时,眼光一扫,却不经意发现一道清丽的身影跟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道轻轻退出了金阶所立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