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四
媚娘看着这样的李忠,一时间也似有些热血微涌,抬起眼,看着远方,轻声道:“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却只是被人塞进了一切……那些所谓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现在的这个结局,也未必便是他喜欢……但好歹,他最在乎,最重要的东西,总算是得到了。” “是……你吗?”李忠突然出声,轻问。 媚娘回头,看着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李忠,淡淡一笑道:“也许是罢……也许,也不是。” 她看着他平静道:“但无论如何,他要的东西,都是用他自己的手得到了。” 李忠沉默,半晌向前一步道:“若是我……若是本宫也……” “你做不到。”媚娘断然,决然,轻轻道。 李忠大皱其眉:“你太武断。” “并非本宫武断,而是你真的做不到。”媚娘平静地看着他:“你的父皇可以做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你……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李忠张口,又闭口,好一会儿才轻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可敢说出口?”媚娘反问,却叫李忠一时间双眸圆睁,火光若夺目而出,却终究被压了下来:“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媚娘点头,淡淡道:“本宫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宫只问你,你可敢告诉本宫,告诉你的父皇,你想要什么?” 李忠咽了咽口水,沉默。 媚娘向前一步,步摇轻击,铮铮做响:“你敢,还是不敢?” 随着这一步,李忠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再咽咽口水,双手在衣袖内簌簌而抖,震得衣袖也跟着沙沙作响。 媚娘却不放过他,直似盯着一头猎物也似地,再往前走一步,轻道:“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李忠再退一步,侧过头,盯着地面,双拳紧紧握着,脸憋得通红。 媚娘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进一步,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半晌才摇头失笑:“如何?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李忠低低地喊着,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沉,似在说与媚娘听,又似在说与自己听。 “真的知道么?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了得到这个你想要的,你又能付出多少呢?”媚娘继续轻问。 李忠立在原地,却全身发抖——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她的话…… 不止是因为那样不可告人的……更因为…… 他竟觉得,自己在害怕…… 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媚娘再摇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悯:“是啊……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真想要的,还是你以为自己真想要的……你却分不清。” 她再摇头,轻叹道:“你以为自己想要的,便真是你想要的东西。却不曾想到,也许你所谓的想要,不过是自以为是。而你真正想要的,却是那东西带给你的满足喜悦。所谓痴儿,便是如此了。” 李忠猛地抬头,想开口说,却终又垂下了头。 媚娘看着他,淡淡道:“天下人都知我是前朝才人,所有人都反对你的父皇纳我为侍。因为他们觉得,你的父皇对我的想要,便只是他自以为的想要,而非真的想与我长相厮守……于他们看来,你的父皇对我,只是迷恋美色,迷恋巧媚而已。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你的父皇与我之间的相知相重,早已是他们不能了解的地步了。” 媚娘垂目,淡淡道:“与你父皇相恋相知十余年,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能接受。哪怕他当时再气怒,也会终能了解我的心思……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能接受我。” 媚娘再抬头,淡淡道:“一如我都能接受他一样。这样的接受,却是不分条件的。” 她看着李忠不解的目光,淡淡一笑道:“不明白?也不奇怪。毕竟人活于世,多少都是要伪装一些自己的。 天下间只怕无人敢自言,无论善恶,于人前从未有所隐瞒欺骗。是以,人人都多少有些愧疚于心,有些无法示于他人,只能自己深埋心底的东西…… 这样的道理,想必你也懂。” 李忠眨眨眼。 媚娘继续道:“可他在我面前,不必担忧会不会这些隐瞒欺骗,会不会让我不快……” 李忠轻轻道:“所以你想说……父皇在……在您面前,不必隐瞒,不必欺骗,一如您在他面前,亦不必如此么?” “不,不是不必隐瞒欺骗,而是他在我面前也好,我在他面前也罢。都大可放心地去隐瞒,去欺骗。 因为我们深知彼此,深信彼此。哪怕有朝一日,我们在彼此面前所隐瞒的,所欺骗的东西被揭露,也不会因此生歧,更不会因此怨恨彼此。 也因为我们永远都能好好儿站在彼此所处之方向上,以彼此的想法与心性,去考虑这件事到底他为何如此,我为何如此…… 哪怕,我们不能接受彼此会有的隐瞒与欺骗,但至少我们能理解彼此的隐瞒与欺骗。” 媚娘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之间,实不必要有太多的隐瞒,太多的欺骗。因为没有必要,所以自然也就更加坦然面对彼此的缺点与不足。” 她看着李忠怔然的脸庞,淡淡道:“所以,我可以在你父皇面前,因着心痛自己的所失,而使尽手段,算尽宫中妃嫔。而你的父皇也可以在我面前,因着愤怒于自己的皇权受制,而用尽方法,谋得朝中诸臣…… 同样,我不会因为你父皇仁慈在外的名声,而假惺惺地去劝他不要杖杀那些明明诸恶做尽的恶毒宫人,你的父皇也不会因为我的为女孝名,优柔寡断地将我那对镇日里只会惹尽麻烦,自取其辱的母姐纵归故里,让她们继续荒唐妄为。” 李忠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