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七十八
午后,大雪纷飞。 扬扬洒洒的大雪,似乎要将整个太极宫,都给埋起来似的。天高云低,低得触手可及。也将最后一点青灰的光,给深埋进了云堆里。 太极殿中,一片暗默。红烛点点,却依旧晦暗。 李治一身金袍墨裘,安静地坐在金案之后,目光微垂,看着阶下叉手而立的李忠。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人人都说,李忠是这些孩子中,最像他的那一个……因为他真的很像。 不是说容貌——虽有三分相像,可李忠的身子,永远是那般单薄不胜,也永远是一副恹恹之态,没有半点儿强健的样子。也不是说神态——李忠的神态,永远是矛盾的,姿态上,浑然是大家之子的风范,可目光之中,却永远蕴着深深的卑下之意。那是真正的卑下——那是将自己看做是一件物品,一样东西的卑下。 他不像现在的自己,而是像过去那个永远温驯柔和,永远是含笑待人的晋王稚奴。一样的面带微笑却叫人不能亲近的晋王稚奴。 李治突然烦燥起来——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 他微顿了顿,徐徐坐直了身体,目光淡然地看着李忠:“你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李忠含笑,温柔而微怯地摇摇头:“却不知儿臣可有何处可为父皇分忧?” 李治目光一暗,又复明亮,轻道:“你真的没什么要与朕说的么?” 李忠抬头看着李治,依然是那样天真而微凉半温的笑容,目光也依然带着些迷茫,带着些怯懦,又带着些冷淡。 李治胸口像堵上了什么东西,好一会儿才淡然道:“德奖在你宫中搜出的东西,你可有何答?” 李忠闭了闭唇,摇头,又沉默了一下才道:“画卷虽自儿臣内寝中起出,可儿臣实不知,这么一副普通的美人像,却有什么不对之处。何况……” 李忠抬头,目光突然灼灼地盯着李治:“儿臣虽则是今日第一次亲见此像,却也认得出,那里面的人着衣奉物,分明是儿臣生母形象……奇怪的是……不知这作画之人为何,却将她的脸,画成了……” 他看着面色已然有些微变的李治,轻道:“当今皇后娘娘的面容。” 李治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你今日才初见此画?” “儿臣之前从未见过。若是见过,只怕许多事,也就明白了。”晦暗烛光之下,李忠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是一味地怪异: “若是早见过……那儿臣自然也是要早早儿地向父皇请旨,自退了这东宫之位……若是再早见过,当然也是要劝一劝那被皇家富贵蒙了心的废后王氏,叫她莫再做那些春秋大梦,早早自做个了解,省得脏了父皇的手,当时的武昭仪的名声……若是更早见过…… 若是更早见过……” 李忠哈地一声,怪异地笑出泪来,轻道:“若是更早见过,自是要劝母亲,早早儿向父皇请了旨,将忠儿与母亲送得远远儿地,离了这太极宫远远儿地……想必……母亲也不会那般早,便含恨而逝。忠儿,好歹也还有个母亲。” 李治沉默,也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了看李忠,又垂下头来,看着面前案上摆着的美人画儿,有些生涩地从口中吐了几句话出来:“是……父皇对不住你们母子。但是,你现在不懂,将来有朝一日……你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便……” 他说不下去。因为他实在无法再说下去。 李忠淡淡一笑:“是么?那为何儿臣到了如今还不明白呢?” 李治蓦然抬头,看着李忠,目光渐渐变冷:“你还要继续下去么?” “父皇之意,儿臣不明。”李忠再度冷笑。 李治沉默,看着他好半晌才轻道:“这幅画儿,不是朕画的。虽然很像,甚至许多细节之处,都是真假不辩。可朕知道,它不是朕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