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四
看着沉默的越王妃,媚娘一发地含了些怜悯之意在目光之中—— 是的,她怜悯她,因着同为女人,同为颇有几分才智而为世间所难容,受尽诸般防备诋毁的女子,她与越王妃,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有李治全心相待,所以她拥有可以决定自己生命每一时,每一刻要如何去生活,如何去选择的自由。 而越王妃…… 她没有,她没有一个全心相待于她的李治,所以她的一生,注定命运多戕,注定成为包括她武媚娘在内,所有各有私心与所图的人的棋子。 所以她怜悯她。 而越王妃何尝不知不察媚娘这样的心思?但她已别无选择。她能做的,也只是黯然,最终点头道:“娘娘一片深恩,妾自当牢记在心。日后但有娘娘所用之处,妾自当万死不辞。只愿娘娘可不吝怜意,于日后,保得妾一身安全。” 媚娘再度点头。而她这一点头,似乎也将越王妃心中那颗大石,重重地安落了下来。 …… 片刻之后。 看着颓然离开的越王妃,一边儿的瑞安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娘: “娘娘,这般就妥当了么?这么一个女子……她会不会背信弃义?” “她已经没有了背信弃义的可能了。”媚娘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对吧,姨母?” 循声望去,徐徐走入殿中的,却正是越王妃以为早就已经离开的燕太妃。 她慢慢走入殿中,看着媚娘淡淡一笑: “娘娘说得没错。对现在的她而言,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正因她有几分聪慧,与看人的眼光,所以才更清楚,如果连贞儿于她都只是利用之心,没有半点儿真情实意的话。那么纪王夫妇与纪国太妃,便更不值得信任。” 燕太妃停了一停,徐徐走到媚娘身边,行了一礼之后,与她并肩坐在小几边,看着明和沏上来的新茶,然后道: “毕竟她也知晓,若当真比起出身来,无论是纪国太妃,当年的贵妃韦氏,还是纪王本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正宗,名声洁白的纪王妃……都是比从来不曾有什么名门厚世相撑的老身,与无高功望名相衬的慎儿,以及名声早已败坏在外的她,更加有说服力的。 所以眼下连贞儿与老身都已经选择放弃她的话,那她便只能受娘娘所用了。杨氏一门早已式微,她又无依无靠。若不得娘娘保护,她必活不得到明朝日升。” 燕太妃淡淡一笑,却叫媚娘也不由得心中微微打了一个突—— 这样的微笑,这样的言语,让她终于记起,眼前这个看似已是老定入神的女子,却正是当年风云际会,绝世人物齐出的太宗后廷之中,能够于隐忍谋深的韦贵妃,阴毒狠绝的阴德妃,以及身为一介女流,却有足可媲美帝王之铁腕胸怀的杨淑妃三人之中,活着,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地诞育了自己的儿子,守住了自己一方静土,毫无损伤,甚至深受太宗器重的…… 那个燕贤妃。 她努力地平定了下自己的心惊,却点头道: “虽则姨母如此说,可若论起来,实在却还是本宫托了姨母的福……若非姨母亲自来告,本宫竟还不知这个女人,竟然暗中与纪王妃相通私谋,意图借行刺之事,干涉朝政……” 燕太妃淡淡一笑道: “娘娘过谦了……其实老身也算是卖了一个乖——这样的事情,毕竟……” 她收起笑容,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毕竟是贞儿也知道的。老身亲自前来,不过是想抢在主上与娘娘查明真相之前,替那孩子寻个脱身的机会罢了。这一点,娘娘想必早已看透,否则贞儿于此事,着实也有大干系,且主上业已着人查明了真相…… 若非娘娘一力保下他,只怕此刻,贞儿与老身,早已人头落身,性命不保。” “姨母如此一言,却是将治郎与本宫一番心意全数想差了。别的自且不提,从小时,至如今,姨母在治郎心中,都一直是那位最真心疼爱他,最真心保护他的贤母妃。从来不曾有改变过。” 媚娘诚恳一言,却说得燕太妃微红了眼眶,半晌才轻道: “是……主上一向是很孝顺的孩子,也是很容易信了别人的孩子。所以老身才会如此费心寻着娘娘,冀图着借娘娘之口,向主上说些儿老身实在不能说出口的话—— 娘娘,老身虽年迈,但却也不是个不知事的。贞儿做得那些糊涂事,哪一桩,哪一件,老身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只是…… 身为人母,儿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该,毕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ou,那是万万不能不管的。何况贞儿一向是孝顺仁善的。只看他一直好好待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便可看出些端倪来。 所以娘娘,实非老身替自己的孩儿开脱,此间之事,贞儿便是有不是,那多半也是这个毒妇与纪王所教引的——只贞儿一人,那便是想破他的头,也想不到这等荒唐诡奇的主意来的。 自小老身便明着教知了贞儿,这大唐天下,与他无关,这大唐帝统,也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他要做的,他该做的,便已是一生之幸…… 娘娘,若非有他极为信任依赖的人蛊惑,贞儿却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燕太妃恳恳切切地道,目光微红: “娘娘,别人且不提,您与老身,却是都看得明白的。眼下我大唐国势日盛,军威正隆,天下万民一心,同归主上。更不用说还有长孙太尉与英国公这般不世之材,大唐栋梁稳稳地守着主上…… 主上这一张龙位,哪里便是别人能够凭着一丝空想便可撼得动的?若非是那京兆韦氏一族中人仗着自身门第高华,家中也还算基厚……仅凭老身母族那一点儿将断未断的血脉,与贞儿这等从未曾手握实权的闲宗散室…… 只要贞儿不傻不痴,只要不是被人利诱……他又哪里会想得到这一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