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二
次日午后,洛阳城,皇宫之中,长生殿内。 媚娘扶着小几坐在一侧,向前探头,去看正在写着什么的李治。忽地,眼光一瞥发现他额边几络发丝散下,便淡淡一笑,伸手替他抚起。 李治抬头,对她一笑,尚不及回话儿,便见近侍清和匆匆奔入,叉手而礼后道: “主上,娘娘,宫外传消息来了。” 媚娘扬眉,接过他递来的卷简,看了一眼,合起,默默交与李治。 他接过,展简一阅,同样默默,半晌将卷简丢于一旁雕花嵌玉的精致小木盒内,手中只取了紫玉笔山子来,转一转,再转一转。 好一会儿,他淡淡开口: “传户部侍郎韦待价。” 清和领命而退。 媚娘见李治面色平静,并无甚不悦之处,便微异道: “治郎似乎以为此事并无甚大不妥处。” “有何虑?”李治侧首看着她,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个糊涂女子的意断罢了。” 媚娘皱眉:“治郎之意,此事乃那再祚的齐明(日本齐明天皇,前后两次为皇帝。)所为?” 李治淡淡一笑,却轻道: “她欲将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一统而为其所用的小心思,莫说是金春秋这等人物,便是泉盖苏文都明心若镜。只有扶余丰尚且还以为她放自己归百济,果真是欲与百济为盟呢!” 媚娘闻言,半晌默然不语。 李治又道: “原本这等事若非在我大唐惹出来——哪怕是在新罗境内发生,那我大唐自且不提,便是金春秋为了权衡其利,也多半只会拿了她把柄在手,放她过去按下不提。可偏偏她挑了在大唐境内,行刺正五品要员与新罗密使……那她就莫怪金春秋头一个不饶她了。” 媚娘垂眸许久才道: “比起那在无边海水之中飘摇不定的东瀛岛国,金春秋眼下自然明白,大唐才是他眼下最可为倚靠的盟友。然他心中毕竟仍有忧虑——” 停了停,她再道: “他所担心的,其实无非是今日我大唐可与之为友,那来朝,或便可相逆为敌。所以若是齐明将此事安在非唐土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能会置之不理的,对么?毕竟东瀛坐大之后,于我大唐也算是一处牵制。他身为一国之帝,一旦遇到我大唐背弃于他,那他可为结盟的对象,也就多了一个东瀛。” 要孤掌难鸣点头,沉声道: “金春秋实在是治国大材,新罗又久经动荡,身为君主,他为了国民做出这等选择,的确是新罗社稷之幸,万民之福。但更难得的是,他不仅可以为了国民谋略进退,更能为了国民果毅决断。” 媚娘亦点头轻道: “行刺之地若在他所,甚便是新罗国境之内——只消不是国都之中这等天子威及之处,那金春秋便只消着他的花郎卫拿下齐明帝所遣刺客,借此以据,私下而挟,至少也能让齐明帝在他脸前栽一个大跟头,日后一旦两国交恶,新罗只消亮出这一把柄,便足以让原本便与诸邻国相交无亲的东瀛成为众矢之的。” 李治点头,也笑道: “只是齐明帝这个女子也不是个普通女子。” 他看了一眼媚娘亮灼灼的双眼,笑道: “从一开始,她其实便不曾想过真要取了玉明性命。” 媚娘想了一想,轻道: “从一开始,她便打定主意,要借此事断我大唐与新罗盟义。所以才要挑中大唐域内腹地之中,行此事—— 在她所料,大唐国强威重,治郎身为海内天子,自然不能容得这等羞辱……” 顿了一顿,眨了一眨眼,她似有所悟,灵动双眼轻轻一转失声笑道: “不会吧…… 这宝皇女(齐明帝讳),竟是以为治郎从一开始,便将金春秋,将新罗都视为下国藩邦,不曾视与交邦,不曾加以敬重之心么?” 看着李治含笑点头,只手撑额斜倚几边,她忍不住笑出声道: “所以……所以她以为,咱们大唐又或者是治郎你,便是知晓了此事幕后是她东瀛主使,但因为事涉新罗,所以也只会在要与她东瀛为敌的同时,因觉有伤大唐国威而迁怒于新罗和金春秋?这……” 媚娘越想越觉得可笑,禁不住摇头道: “她也是一国之主啊……怎么会如此天真?” 李治淡淡笑道: “不是她太天真,而是她这样的性子,若如她之境之遇,都会如此作想。” 他顿了顿,伸手去端了一杯茶碑中,微微吹得温了,递与媚娘,看她喝着才轻道: “齐明帝身为东瀛之主,自然也有东瀛的利害与她自己的利害要顾。东瀛一国,地域既小,又若一叶浮舟,漂于海上,无根无系,无所倚靠,那么她自然最期望……” 说到这里,他扬眉,看着媚娘。 媚娘微一思忖,便点头道:“人性之本,自是向往己无之物。东瀛其国,四面环海,先天无靠,又兼之多地动之灾,水涝之患,百姓多无安定之日,故自向往如我大唐与新罗百济高句丽这等,有大陆可以为靠,安定度日。所以她才想要谋计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之土。于她而言,高百新三国却是越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