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二
次日午后。 猎苑之中。 当已有两日不受诏的德安满腹惴惴地走入殿中,看到跪伏于地的沉书与阿罗,以及高居上位,眉目肃杀,一身铠甲金衣,只手拄剑于地的李治,若有所悟,面色顿时一白。 他徐徐走到李治面前,双膝叩地,放下手中白玉拂尘。 李治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人,但太阳xue两侧的青筋,却出卖了他的愤怒。 半晌,他缓缓开口: “为何?朕曾说过,你们不要动她……为何?” 李治平静地问。 德安面色一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间,那夜沉书要他设计传话入长孙府,阿罗在府中的接应…… 他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 不,他在心底对着自己缓缓摇头: 他早就明白了,早就感觉到了,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如此无妨而已…… 他侧头,呆呆地看向自己两位兄长。 二人无言,只是默然。 “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李治寒声发问: “知道吗?” 半晌,沉书轻轻开口: “沉书与阿罗,的确有负君恩,但请主上处置。但此事,与德安瑞安均无关系。瑞安根本不知,德安……德安也只是被沉书与阿罗有意欺瞒……” “但凭处置……好!” 李治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沉声一喝: “驾前金吾何在!” “臣在!” 一阵雷鸣般的轰喝声中,闪身跃入十八金吾卫,跪伏于地: “臣受令!” “此二人身受君恩国泽,不思报国不知献君,是为不忠不义;明知事涉敌邦,仍为私仇蒙蔽双眼为敌行计,是为不仁不德;身被先慈之遗念而不顾,置宗亲于危境,是为不孝不悌;与jian徒恶党合流同污,是为不廉不耻;无视与朕一诺,狂狷以对兄弟盟誓,是为不信不礼……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德不孝不悌不廉不耻不信不礼之徒,当行国法家规! 来人!杖赐一百,以净其罪!” “得令!” 金吾卫再度齐声一喝,便亮杖待行刑,却闻得德安凄厉一喊: “主上!臣……” “你不能为他们代罪,因为他们没有说错,你的确不知情之下做了帮凶…… 但以你之智,以你之谋,不会想不到他们叫你做那些事的原因。 所以你亦当有知情不报,明晦不言之罪!按理,应罚!但朕不罚你体肤,只叫你于一侧观之…… 这便是朕赐与你之罚——诛你心念,唤你良知!动刑!” 李治沉声一番言语,叫德安再不敢言,只能瘫坐于地,呆呆看着诸金吾卫齐声喝“是”,愧悔不已的呜咽声从口中响起,伴着棍棒撞击人身的沉闷扑扑声,与从阿罗沉书齿缝之间时时逸出的闷哼声,交织而成一曲痛歌! …… 雨下得极大,这样的天气,显是不宜行猎的。 李治呆坐殿中,看着殿外,身边,坐着黯然无声的媚娘。 好半晌,一阵匆匆脚步声打断了夫妇二人的空望——却是明和。 立定,先行一记叉手礼,明和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叩首不起: “臣斗胆,请主上与娘娘,饶了二位师傅这一次罢!” 李治沉默,久久地沉默,好一会儿才抬眸道: “朕从来不曾想过要他们的性命——因为他们……” 李治言至此,却无力地阖上眼,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头: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善果是恶终,都只能是他们自己承担。谁也改变不了已定的事,唯有接下来的选择…… 朕希望,他们不要再选错。” 明和闻言,咬牙忍泪,却只是叩首不起。 媚娘徐徐起身,走到他身边立定,半晌伸手轻柔而坚定地拊起他,然后对着满面泪痕的他说: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替本宫把他叫起身来,让本宫好好儿地教训他一番才对。” 明和抬眼看了媚娘一下,又看了下殿外,于是咬了咬唇角,再行一记大礼,爬起身,转冲出大殿去。 媚娘就这么呆呆站着,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明和的叫喊哭求声便先传进殿中,让李治与媚娘不约而同地攒紧了手心。 接着,在一众小侍的帮助下,淋得唇青面白的瑞安,被明和硬生生地拖抱着,强拽进了殿里。然后用力一推,推到了媚娘面前。 瑞安一个没有刹住脚步,竟整个人伏跌在媚娘身边。 他们师徒身后,只留下一道又光又亮的水痕,无声漫延入无边雨幕之中。 看到媚娘的刹那,瑞安咬了一咬牙,艰难地爬起身,跪好,扬手,抬袖,一遍又一遍地行着大礼。 第一遍,媚娘尚能自持,可眼眶已是微微发红。 第二遍,她已难忍泪水,转脸低首,看着地面。 第三遍,她已再忍心痛,泪水潸潸而坠,强咬牙关,方未曾叫喊出声。 三匝礼毕,瑞安直起身,叉手,呆呆怔怔地看着前方李治宝座之下的金云。 李治坐在烛光中,鲜红的火焰映得他面上泪流微红: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瑞安闻言,收回目光盯着地面,半晌吐出丙个沙砾般粗沉的字: “赎罪。” “替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