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七三
好半晌,李治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是说……十世之愿,仅凭此图,便可成?” “若只凭此图,却未必可成,但若再加上陛下一番可动天地之意……却也未必不成。”袁天罡静静道:“有些时候,规条,便是为了让人打破的。” 李治屏息好一会儿,终于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有些讶然地看着明和:“你说今日治郎传了话儿来,不到立政殿了?” “是。” 闻得明和之语,媚娘尚且未出什么声,一边儿的玉明便先笑了起来:“这倒是稀罕了……平素里只有主上传话儿说叫娘娘等,等着他来然后又因为什么急事来不得的……倒是头一次听到主上说,今日里定准了不来的。而且还这般早……” 明和看了看玉明,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刚刚宣了袁大国师入内了。” 媚娘闻言,登时一怔:“袁天罡?宣了他?” “是。” 下意识地,媚娘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卷轴,好一会儿才道:“好,我知道了。” “娘娘……”玉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媚娘的神色之仓皇,是她从未见过的。 “传令,着秦鸣鹤觐见。”媚娘丢下手中卷轴,匆匆走向前殿。 …… 片刻之后。 当秦鸣鹤来到媚娘面前时,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未见过这般惊慌的媚娘,他也从不曾想到,这个一直坚强如是的女子,竟会有这等神色出现。 “娘娘……” “你们先退下。明和留下便可。”媚娘一句话,连玉氏姐妹也吃了一惊,看看彼此,正待开口,又听得媚娘道:“你们两人要看好了,立政殿正殿方圆五十步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停留。” 玉氏姐妹再看看彼此,心知媚娘此言,分明就是叫她们莫再擅自动意……但又奈何凤威难逆,只得低低应声是,便自退下。 过了一会儿,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看着这般架式,秦鸣鹤不由有些吃惊,他先是向媚娘行了一记礼,然后再待开口,却听得媚娘先道:“本宫问你话儿,你要实说,不许做伪,听明白了么?” “是。” “本宫问你,主……主上的身子……”媚娘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轻问。 秦鸣鹤闻言心中雪亮,然后便立道:“娘娘不必多虑,虽然为臣不知主上为何要召袁大国师入内,但想来却与寿年之事无关。一来主上为人,向不信天命,之前天竺僧之事便可知一二;二来,如今主上春秋正盛,如初升朝阳,虽则有些旧疾,却远不至当忧心寿年之事的时光。” 媚娘闻言,双肩微微松了下,却又不放心道:“若果如此,那为何前些日子,本宫听闻你给治郎的药,又加了几味药材?” 秦鸣鹤点头道:“确是加了几味,但都是些温补之药。为的是主上身子渐安,正该是时候行补,以填其伤虚之处。” 媚娘眉头一展,好一会儿才道:“如此,却是辛苦你了。” 接着,便叫明和去取了好些东西赏下,又续道:“接下来,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娘娘且自安心,臣自知该当如何处置。” 秦鸣鹤一言即出,媚娘便也自安了好几分心思。 当秦鸣鹤离开之后,明和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既然主上身子无恙,那为何……” “本宫也不知……这些日子以来,治郎行事一发沉默。原来事事处处都与本宫商量,如今却……”她言至一半,便停下口,呆了好一会儿,才低道:“总之,接下来的日子,你要万分仔细,小心看着太极殿身边人的动静。特别是清和……虽然有些对不住他,可到底他是治郎如今最亲信的人了。” 明和沉默。 媚娘见他不答话,便轻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倒也无妨,只是觉得主上如此实在无必要,明明知道娘娘会去查问的,不是么?”明和有些困惑。 媚娘也沉默——她又何尝不曾想得到这一桩?但无论如何,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搞明白李治召了袁天罡入内,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这个答案,却比她想象得还要早,还要快地到来。 大唐显庆三年三月初五。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一早,便入了立政殿,来与媚娘同进早膳。 一碗雪耳羹下肚,他抬头便笑着欲问媚娘些话,却见媚娘怔怔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由有些担忧道:“怎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媚娘闻得他发问,方如梦初醒地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无事,只是想着弘儿如今的学业,是一发精进了。” 李治点头,笑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过些日子,罗韦国使者便至,听说带头的那一个,便是罗韦国小王子。年岁呢,算起来也与弘儿相当。我可是有些想法,就怕你不高兴。” 媚娘含笑道:“若是叫他们同岁的孩子相处,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不要动不动就谈些国事,年岁小小,便心累得紧便好。” 李治连说这个自然,又拿起一团玉尖糕道:“说到弘儿了,那贤儿与显儿便得早做打算了。毕竟孩子不小了,该入学的,入学,该开蒙的,开蒙。” 媚娘闻言,不忍笑道:“这时便说这些……也太早了些罢?” 李治却扬眉道:“怎么会早?哥哥都那般出众了,弟弟自然也不应当差太多。” 媚娘含笑,却只得应声称是。 李治又道:“不过呢,毕竟他们两个都小,也无须学那些经国治世之事……所以课业上想来是轻松的。” 媚娘一怔,立时会意,收起笑容道:“看来治郎……也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学这些的好。”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做也罢,不知也好。”李治淡淡道:“否则,只会让孩子们无端端地被那些人教出了些野心来。” 李治一句话,却叫媚娘听得心沉,好半晌才道:“也是……有时,真的无知是福。”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阵,李治突然开口发问:“听说你这几日里在找袁天罡。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媚娘闻得他发问,先是垂头一怔,接着快速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治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被她快搅凉了的羹又换了一碗,才递给她道:“你不必担心。我身子还好。只是……” 李治淡淡道:“只是有些事,我要问一问他。” “若在平时,治郎不会信他的。” “平时自然不会,可若涉及孩子们与你,那便得问了。” 李治淡淡一语,却叫媚娘目光一利:“孩子们?” “……没什么。”李治笑了笑,轻道:“只是有些人,就算你饶了他,他还是会惦记着某些事。” 媚娘目光一转,便知其中深意,不由叹道:“是纪王,还是……” “纪王弟不会那么直接。自然是越王兄。”李治垂头,轻叹了口气,搅了搅自己那份羹,好一会儿才道:“总之事态没有闹大,便是最好。只是……你也要小心些,莫叫那个越王妃钻着了你的空子,寻着了你的机会才是。” 媚娘一眯眼:“她?” “她。”李治淡淡道:“若非是她,又有什么人,能将你旧年间的事情,查得如此清楚?甚至连你母亲之事,都能查得明明白白?” 媚娘神色微变:“母亲……” “……你不必在意,我已下旨,封她一个荣国夫人的虚名,又给了你jiejie一个韩国夫人的号。然后叫卢光明设法把她们的出籍(相当于现在的户口资料)改了一改。如今的她,再也不是那个空有虚名的杨氏小姐,你jiejie自然也不是无名无份的……”李治说到这里,突然顿了口,抬头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低道:“总之,你是不必担心的。” 媚娘面色微有些苍白,突然省悟道:“所以……治郎这才要召袁大国师前来,替弘儿与显儿正名?” “……总之就是这样,你不必担心了。舅舅此时正在尚书房中等我,我先行一步。”李治说完,便含笑轻轻抚了她的面颊一下,转身,离开。 媚娘呆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扬声直唤明和。 当明和一路小跑过来时,媚娘劈头直问一句话:“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关于贤儿的闲话在外面生传着?” 明和闻言,立时色变,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