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之召唤师
费蕖早己下降著地,这会儿他赶紧跑到两人中间,睑色铁青。“学院禁止我们用法术决斗。你们都清楚院规,此事就此平息吧!” 格得与贾似珀呆立无语,因为他们确实都晓得柔克的规矩,他们也明白,费蕖的行为出於友爱,他们两人则是出自怨恨。他们的愤怒只稍稍停歇,并沒有冷却。只见贾似珀向旁边挪动一点点,好像只希望让费蕖一个人听见似地,冷冷微笑说:“你最好再提醒你的牧羊朋友,学院的规定是为了保护他。瞧他一脸怒容,难道他真的认为我会接受他的挑战?跟一个有羊sao昧的家伙,不懂‘高等变换术’的学徒决斗?” “贾似珀,”格得说,“你又知道我懂什麽了?” 顷刻间,在沒有人听见格得念了什麽字的情形下,格得就凭空消失了。他站立的地方,有一只隼鹰在盘旋,并张开鹰小嘴尖叫。顷刻间,格得又站在晃动的烛光中,双目暗沉沉地盯着贾似珀。贾似珀先是惊吓得後退一步,但现在他只耸耸肩,说了两个字:“幻术。” 其他人都窃窃私语。费蕖说:“这不是幻术,是真正的变换身形。够了,贾似珀,你听我说--” “这一招足够证明他背著师傅,偷窥《变形书》。哼,就算会变又怎样?放羊的,你再继续变换呀。我喜欢你为自己设下的陷阱。你愈是努力证明你是我的对手,就愈显示你的本性。” 听了这番话,费蕖转身背对贾似珀,很小声对格得说:“雀鹰,你肯不肯当个男子汉,马上停手,跟我走--” 格得微笑往视他的朋友,只说:“帮我看著侯耶哥一会儿,好吗?”他伸手把原本跨乘在肩头的小瓯塔客抓下來,放在费蕖手中。瓯塔客一向不让格得以外的任何人触摸,可是这时它转向费蕖,爬上他的手臂,蜷缩在他肩头,明亮的大眼一直沒离开过主人。 “好了。”格得对贾似珀说话,平静如故:“贾似珀,你打算表演什麽,好证明你比我强?” “放羊的,我什麽也不用表演。不过我还是会,我会给你一点希望,一个机会。嫉妒就像苹果里的虫一样啃蚀著你。我们就把那条虫放出來吧。有一次在柔克圆丘上,你夸口说弓忒巫师不随便要把戏。我们现在就到圆丘去,看看不耍把戏的弓忒人都做些什么。 看完以後,说不定我会表演一个小法术让你瞧瞧。” “好,我倒要瞧瞧。”格得回答。他暴烈的脾气稍有侮辱的迹象就爆发,其他师兄弟平常已习惯,所以此时反而讶於格得的冷静。费蕖却不惊讶,而是越來越担心害怕。他试著再度斡旋,但贾似珀说:“费蕖,快撒手别管这件事了。放羊的,你打算怎麽利用我给你的机会?你要表演幻术让我们看吗?还是火球?还是用魔咒治愈山羊的羊皮癣?” “你希望我表演什麽,贾似珀?” 年纪较长的少年耸耸肩说:“我什麽也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如此,你就召唤一个亡灵出來吧。” “我就召。” “你召不出來的,”贾似珀直视格得,怒气突然像火焰般燃烧著他对格得的鄙视。“你召不出來,你不会召唤,又一直吹嘘……” “我以自己的名字起誓,我会召唤出來!” 大家一时之间都站著动也不动。 费蕖使尽蛮人,想把格得拉回來,可是格得却挣脱他的拉力,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院子。原本在大家头上舞动的假光,已然消失淡之。贾似珀迟疑一秒钟,尾随格得去了。 其他人零零散散跟随在後,不发一言,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柔克圆丘的陡然向上攀升,沒入月升前的夏夜黑暗中。以前曾有许多奇术在这山丘施展过,因此气氛凝重,宛如有重量压在空气中。他们一行人聚拢到山麓时,不由得想到这山丘的根基多麽深远,比大海更深,甚至深达世界的核心中那团古老、神秘、无法亲睹的火焰。大家在东坡止步,山顶黑压压的草地上方,可以瞧见星斗高悬,四周平静无风。 格得往坡上爬了几步,稍微离开众人,便转身以清晰的声音说:“贾似珀!我该召唤谁的灵魂?” “随你喜欢。反正沒人会听你的召唤。”贾似拍的声音有点颤抖,大概是生气的关系。 格得用挖苦的口气回道:“你害怕了?” 就算贾似珀回答,他也不会仔细听,因为他已经不把贾似珀放在心上了。站在柔克岛这个圆丘上,怨恨与怒火已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十足的把握。他犯不著嫉妒任何人,此时此刻站在这块幽暗著魔的士地上,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以往都更为强大,那股力量在他体内充塞,让他几乎无法抑制而颤抖。他知道贾似珀远不及他,或许他只是奉派在今晚将格得带里到此处;他不是格得的对手,只是成全格得命运的一个仆人。脚底下,格得可以感觉山根直入地心黑暗,头顶上,他可以观望星辰乾爽遥远的闪烁。天地间,万物均服膺於他的指挥及命令。他,立足於世界的中心。 “你不用怕,”格得微笑说:“我打算召唤一个女人的灵魂。你不用怕女人。我要召唤的是叶芙阮,《英拉德行谊》中歌颂的美女。 “她一千年前就死了,骸骨躺在伊亚海的深处。再说,可能根本沒有这么一个女人。” “岁月与距离对死者有关系吗?难道诗歌会说谎?”格得依旧有点讥讽。他接著又说: “注意看我两手之间的空气。”他转身离开众人後立定。 他以极为缓慢的姿势伸展双臂,那是开始召灵的欢迎手势。接著他开始念咒。 他念著欧吉安书中召唤咒语的符文,那是两年前或更久以前的事了,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看过那些符文。当时,他在黑暗中阅读;现在,他置身於黑暗中,仿佛回到那天晚上,把展开在面前的书页符文,重新读过一遍。不同的是,这次他看得懂所读的东西,不但可以一字一字大声读出來,而且还看见一些记号,晓得这个召唤术必须融合声音和身、手的动作,才能运行。 别的学生站著旁观,沒有交谈、沒有走动,只有些微发抖--因为大法术已经开始施展了。格得的声音原本保持轻缓,这时变成深沈的诵唱,但大家听不懂他唱的字是什麽。接著,格得闭嘴静默。突然,草地间起风了。格得跪下,大喊出声,然後他俯身向前,仿佛以展开的双臂拥抱大地。等他站起來时,紧绷的手臂中似乎抱著某种阴暗的东西,那东西很重,他费尽力气才站了起來。热风把在山丘上黑压压的青草吹得东倒西歪。如果星星还闪烁著,也沒人看得见了。 格得两唇间,先是念著咒语,念完後,清清楚楚大声喊出來:“叶芙阮!” “叶芙阮!”他再喊一次。 他刚举起來的那个不成形的黑团,一分两半。黑团碎裂了,一道纺缍状的淡淡幽光在格得张开的双臂间闪现。那道幽光隐约呈椭圆状,由地面延伸到他手举的高度。在那个椭圆状的微光中,有个人形出现了片刻:是个高挑的女子,正转头回顾。她的容貌很美,但神情忧伤,充满恐惧。 那灵魂只在微光中出现刹那,接著,格得双臂间那道灰黄的椭圆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宽,形成地面与黑夜间的一条缝隙,世界整个结构的一处裂口。裂缝中闪现出一道刺眼的强光,在这明亮畸形的裂缝中,有一团像黑影块的东西攀爬著,那东西又敏捷又恐怖,倏地便直接跳到格得的脸上。 在那东西的重量扑击之下,格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并惶急嘶吼一声。瓯塔客在费蕖肩头观看,它本不会发声,这时竟大叫出声,并跳跃著好像要去攻击。 格得跌倒在地,拚命挣扎扭打。世间黑暗中的那道强光在他上方加宽扩展。一旁观看的男孩都逃了,贾似珀跪伏在地,不敢正现那道骇人强光。现场只有费蕖一人跑到他朋友身边,因此只有他一人见到那团紧附著格得的黑块,正撕裂格得的筋rou。它看起來就像一只黑色的怪兽,大小如幼儿般,只是这幼儿似乎会膨胀缩小,而且沒有头也沒有脸,只有四只带爪的掌,会抓又会撕。费蕖吓得呜咽抽垃,但他仍然伸出双手,想把格得身上那东西拉开。但就在他碰著那东西之前,身体就被镇缚住,不能动弹了。 那道刺眼难耐的强光逐渐减弱,世界被撕裂的边缘也慢慢闭合。附近有个声音,说话轻柔得宛如树梢钿语或喷泉流淌。 星光恢复闪烁,山脚的青草被初升的月亮照得发白,治愈了黑夜,光明与黑暗的平衡呈现复元与稳定。那只黑影怪兽不见了。格得仰面横躺在地,手臂张开,彷佛还保持著欢迎与召魂的姿势。他的脸被纠染黑,衣服有很多污渍。瓯塔客蜷缩在他肩头颤抖著。他上方站著一位老人,老人的斗篷在月色中呈现苍白的微光:原來是大法师倪摩尔。 倪摩尔手杖的尾端在格得胸膛上方旋转,发出了银光。它一度轻触格得的心脏,一度轻触格得的嘴唇,同时,倪摩尔口中还念念有辞。不久,格得动了一下,张开嘴唇吸气,大法师这才举起手杖,放到地上。他垂下头,倚著手杖,样子沈重得仿佛几乎沒有力气站立了。 费蕖发现自己可以行动了。他环顾四周,看到召唤师傅与变换师傅也己经到场。施展宏大巫术时,不可能不惊动这些师傅,而且必要时,他们也自有办法火速赶到。只不过,沒有人比大法师來得快。这时,两位师傅已经派人去寻求协助。來者有的陪伴大法师离开,有的(费蕖是其中之一)把格得抬到药草师傅那里。 召唤师傅整夜待在圆丘守候监视。刚才,世界在这个山脚下给撕开了,如今却沒有任何风吹草动:沒有黑影会趁著月色,匍伏到这里來寻找裂缝,以爬回自己的疆域。那黑影躲过了倪摩尔,也避开了法力无边、环绕保护柔克岛的咒语城墙,但它现在就在人间,在人间的某处藏匿著。假如格得当晚丧命,它可能早就想办法找到格得开启的那扇门,追随他进入死亡之境,要不就是偷偷溜回它原來的什麽地方;为此,召唤师傅才在圆丘边守候。但格得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