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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仁心堂外面站着两名身穿布衣的宫中侍卫,里面,景元帝身边,还伴着两名侍卫。此刻,景元帝正穿一身普通宽袖对襟绸衫,碧玉簪子束发,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打扮。闻得有脚步声传来,景元帝轻轻侧过身子去看,就见一穿着玫红色裙衫的姑娘款款走来。

    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身上穿的那衣裳,瞧着布料,似是比林家正经姑娘穿的还要好。

    景元帝回了头,依旧与周老太君对面而坐,兀自端着茶盏喝茶。

    宋思妍小心翼翼转头左右瞧了瞧,目光在室内一众人身上扫过,似乎并没有瞧见穿着玄色龙袍的人,不由心中更加笃定,方才定是画堂那臭丫头诓自己的。

    狠狠瞪了画堂一眼后,宋思妍走到林琬跟前,想着方才老太太说的话,倒是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琬表妹,我今儿来迟了,没想到,外面竟然就围了那么多人。”她说起这样的谎话,竟然也脸不红心不跳,想着若是自己居了功却落下了老太太的话,想必老太太会怪自己,这般一番思忖,也就走到周太君跟前,继续厚颜无耻道,“老太君,我们老太太一早就往这边赶来了,此番正在路上,外面人围得多,她一会儿就到。”

    周太君捧着茶盏笑着喝茶,倒是也不急着戳破她,只问道:“你不陪在你们家老太太跟前慢慢走,怎生一个人跑着来了?你瞧瞧你,热得满脸的汗,画堂,赶紧给你们家表姑娘打盆水去。”又轻轻眯眼打量着宋思妍,笑说,“宋姑娘身上这衣裳的料子,怕是价值不菲,就穿成这样来医馆,也不怕弄脏了衣裙。”

    周老太君语气慈爱温和,但言语间却无形藏了一把刀,听得宋思妍脸刷一下就白了。

    “我……”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裙,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来医馆做事情的,原不该穿得这般好的。但又如何?总之她是来抢功劳的,跟穿什么样的衣裙有何干系。

    她轻轻抬了抬头,下巴微微扬了起来,扬声道:“老太君,且先不说这个,咱们先论一论另外一件事情。”想着一会儿可以拿捏得住画堂,那就算是拿捏得住林琬了,不由有些得意起来,轻声笑着道,“琬表妹,我知道你素来疼宠你的丫头,可jiejie得劝你一句,凡事都得有个度,若是过了那个度,将来会惹上什么祸事,可就不好说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画堂一眼,继续道,“我方才要进来,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拦着不让,我思忖着,就该是琬表妹故意命她们站在那里拦着我的。不让我进来,这样的话,就好抹了我功劳。”

    得意地瞪了林琬一眼,但见她一直埋头翻看手上医书,根本没在搭理她,心中恼火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道:“你猜画堂怎么吓唬我?她胆敢玩笑地跟我说陛下在里面,哈哈哈,琬表妹,你的丫头真的是好肥的胆子啊,这样的谎话,她竟然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

    林琬被吵得不能安心看书,只得合了医书,转头看向宋思妍道:“宋表姐说起谎话来,不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么?跟个强盗似的,一份力都没出,就想跟着抢功劳。还敢当着……”见景元帝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止住后面的话。

    心中想着,这宋思妍此番自己作的死,到时候陛下龙颜震怒,可别怪她。

    宋思妍见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越发觉得自己有理,更加嚣张起来。

    “怎么,琬表妹,你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吧?哼,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我这些日子可是没日没夜呆在这里替你打杂,还被你呼来喝去。”说着,就有些委屈起来,竟抽出帕子抹眼泪,“如今倒是好,你立了功,倒是想将我踢了。”

    林琬没有接话,只看了景元帝一眼,复又低头。

    景元帝道:“你也懂医术?”

    宋思妍目光又在景元帝身上溜了一圈,但见他衣着不凡气度雍容,虽则瘦削病弱了些,可因身上有股子与生俱来的天潢贵胄的气质,倒是让人平生好感。想着,此番林琬能够将所有人都挡在外面,而单独替他医治,必是有些身份的吧。

    一番思量,就俯身轻轻朝景元帝施了个礼,轻声细语回道:“自是懂的。”

    景元帝轻轻颔首,只将自己手腕伸了出来,对宋思妍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姑娘替我号脉,且说上一说,我身子如何。”

    “我……”宋思妍莫名慌张起来。

    外面林老太太大声喊了几句,林琬冲画堂使个眼色,不会儿,林老太太便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只见她满头满脸的汗珠,花白头发凌乱,气喘吁吁的,进门后,二话不说,直接冲周太君发了一顿火。

    景元帝道:“林侯夫人,如今脾气倒是见长啊,胆敢这样对待朕的功臣,这到底是借了谁的胆子?”

    林老太太原本还有一肚子火气要发泄,那些脏话都到嘴边了,忽而听得景元帝的话。

    原听有人自称朕她还不信,可待得用手抹了眼睛仔细看了一番,这才吓得两腿一弯就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臣妇……”她一咬咬牙,想着既然已经如此,索性厚着脸皮道,“臣妇自当是不敢用方才那样的语气跟周老太君说话,可臣妇心中实在是气,这明明……这明明是我林侯府的功劳,却被忠勇将军府抢去了,臣妇也是一时心中着急,这才……”

    景元帝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冷着一张脸道:“谎话连篇,欺君罔上。林侯夫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连朕也欺瞒。”

    宋思妍原是有些傻了,可听得景元帝发火,她吓得也赶紧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林老太太恨得牙直咬,但也心知,此番怕是小皇帝已经被周老婆子糊弄住了,任她再说什么,小皇帝也是不会相信的。

    “臣妇怎敢欺瞒陛下,只是,府上三丫头呆在这里,臣妇心中放不下,便急着来看看。”说着便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继续道,“谁知道,来了后有人拦着不让进来,臣妇这才急了起来。还请陛下看在臣妇担心孙儿的份上,饶恕臣妇的罪责。”

    “陛下,民女也是……”宋思妍连忙也道,“民女跟姑奶奶一样,担心琬表妹,这才……”她想着,自己方才的确是有在皇帝跟前说谎的,越发慌乱起来,膝行到景元帝跟前,紧紧抓住他袍角,求饶道,“陛下,请您饶恕了臣女吧。”

    景元帝身边候着的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来,将宋思妍紧紧按住。

    “朕此刻没有心情与你们说这些,都滚出去吧。”景元帝抬手抻了抻衣袍,深蹙起眉心,再没看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又随手点了个人道,“你跟着去林侯府,告诉贵安侯,往后治家若是再不严谨,那朕便帮他治一治,叫他自己看着办。”

    林老太太闻得此言,当即吓得晕了过去,还是被人抬着出去的。

    待得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之后,景元帝这才望着林琬,面露喜色道:“林三姑娘,你此番真是替朕解决了一件最头疼的事情,朕要重重奖赏于你。”他面上喜悦之色藏都藏不住,连眉眼中都是兴奋之意,“就是不知道姑娘想要什么。”

    林琬跪了下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陛下,这些都是臣女应当做的事情。”

    “你快起来。”景元帝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又叫她坐下,这才又道,“虽则如此说,但你不过只是闺阁之女,这原也不是你分内之事。”又啧啧叹道,“赵邕那小子倒是有眼光,拼了命去,只想着要朕将你赐给他,如今越发觉得,倒是让他小子捡到了一块宝。”

    林琬悄悄望了景元帝一眼,这才道:“臣女也是无能,虽能救得百姓,却是救不得庄淑太妃,也是不孝。”

    言罢,又在景元帝跟前跪了下来,微微低垂着脑袋。

    景元帝轻轻怔愣片刻,而后才说:“太妃的身子,朕也是担心。不过,太妃身上所中之毒乃是世间罕有,便是林姑娘也无能为力,就别说是太医署里那些庸医了。”

    林琬道:“此毒的确世间罕有,除了落毒之人,旁人怕是都不知道如何去解。”稍稍一顿,朝景元帝磕了个头,“在宫中,臣女有幸得太妃娘娘照拂,深知太妃娘娘念子心切。而此番太妃中毒已深,臣女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能有多少日子,只想着,能求陛下恩准,让太妃娘娘回仪州,以成全她老人家一桩心事。”

    景元帝微微抿唇,只垂着眸子看林琬,良久才道:“是啊……老太妃年岁已大,也该是让他们母子团聚的时候了。”只是……他想应下,太皇太后不一定会应下,若是先应承下来,到时候却没得太皇太后准许,也是无用。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赵毓越发觉得没有意思,脸也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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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没有应,也没有不应,但林琬心中明白,皇帝自当是将事情放在心中了。

    扶着外祖母周老太君进房间去歇晌后,林琬下了楼,正准备看之前写好的医案,就见画堂匆匆走了过来道:“姑娘,陆表姑娘醒了,可是奴婢瞧着她似乎有些不对劲。姑娘,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怎么不对劲了?”林琬只是以为那丫头又在乱发脾气,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走到书案后,继续埋头整理药材。

    画堂走近了来,思忖着道:“奴婢也不知道,表姑娘醒了之后,整个人就有些呆愣,奴婢跟她说话,她也不答话。奴婢原想着,她此番得姑娘您善心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的,还不知趣不领姑娘的情,正待不理她呢,她却哭了。奴婢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好生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抹眼泪。这不是奇了,她以前那脾气,可是挺厉害的。”

    原本对陆荃染上时疫,林琬心中就存着几分疑虑,此番听得画堂这般说,心中就更加疑惑起来。

    “那便看看吧,好人也得做到底。”说罢,林琬放下手中药材,领着画堂去了陆荃住的小间里。

    陆荃静静躺在床上,身子还虚弱得很,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力。

    跟前自当有陆家的小丫头伺候着,那丫头是陆荃贴身婢女,叫凝霜。凝霜见是林琬来了,立即站了起来,然后生生跪在林琬跟前。

    “表姑娘,多谢您救了我家姑娘,奴婢给您磕头了。”说着,凝霜真的是毫不客气地以头撞地,磕头磕得砰砰响,忽而就哭了起来,“姑娘您大仁大义,不计前嫌救我们家姑娘,奴婢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您。往后只要表姑娘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哪怕是叫奴婢去死,奴婢也是不会眨一下眼睛皱一下眉头的。”

    林琬愣住了,不知道这陆荃主仆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可不相信,只是因为自己救了陆荃一命,她就能够立即如此感恩戴德。

    望了眼画堂,但见画堂冲她摇头,林琬道:“你且起来吧,我有话问你,你起来说。”

    “是,表姑娘。”凝霜抹了把泪,然后亲自端了张凳子来,“请表姑娘坐下说话。”

    林琬轻轻咳了一声,暂时也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朝她挥了挥手,往陆荃那边走近了些,但见她目光呆滞地望向一边,苍白的脸上滚满泪珠,贝齿轻轻咬着唇,整个人的样子颓废得很,与十数日之前见到的那个嚣张得不得了得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荃表妹,你身子方才有些起色,得好好将养着才行。”林琬语气比较淡,“看你此番神色,怕是心中知道是谁害的你,我虽然不想管你陆国公府的事情,不过,你此番是我病人,有些事情,还是得听我的。”

    陆荃幽幽转过头来,眼圈儿红红的,里面装的全是泪珠。

    “琬jiejie……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轻声呢喃,而后眼睛闭了闭,那泪珠又汹涌滚落出来。

    林琬倒是惊讶得很,这丫头平素见到她恨不能扑上来打她,如今倒是会说对不起了?

    “那你哪里错了?又是哪里对不住我?”纵使心中有几多疑惑,但此刻林琬还是强压住心中那股子好奇劲儿,声音很淡,表情也十分冷漠,只在端着架子。万一这丫头是醒后故意装作知错的样子诓她的呢?她若是表现得好了,岂不是出丑?

    凝霜见自家小主子挣扎着似是要坐起来,赶紧走到床边,上前扶住她。又拿了引枕,给小主子垫在背后,而后只默默站在一边,偷偷抹泪。

    陆荃一边哭一边说:“她落难了,被外祖父从家里赶了出来,我想着她的好,便让凝霜四处去打听,寻得人了,冒着大雨亲自去看她。不但如此,还给她钱,还让凝霜偷偷帮她赁间屋子住。她说想见哥哥一面,我又将此事告诉了哥哥,成全她的心愿。”

    “可是……”说到这里,陆荃忽然哭得越发伤心起来,连连打着哭嗝,话都说不下去。

    林琬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林玥,想着,这丫头怕是在林玥那里栽跟头了,不由有些同情,便冲画堂点了点头,画堂走过去倒了杯热水来。

    “表姑娘,您有话慢慢说,先喝杯热水吧。”

    陆荃就着画堂的手,低着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喝完又伸手抹了把眼泪,这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哥哥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哥哥见了她之后,回来就十分生气。我见哥哥神色不好,也不敢问他,便只寻了机会偷偷跑出去找她去。”

    “可是谁知道……”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害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惊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然后缩成一团,用手抱着头,像是疯了一般。凝霜也哭得厉害,感觉过去一把将陆荃抱在怀中,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林琬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方才听得陆荃断断续续说的那几句,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但毕竟两人都还只是姑娘,陆荃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陆荃主仆哭成一团。

    以前的确是十分厌恶这个陆荃,总觉得她就是林玥走狗,可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这陆荃也栽在了林玥手中,她也没觉得开心解气,心中同情她的同时,也有些想不明白。林玥为何能够恶毒到如斯地步?

    如林玥这样的人,实在是世间少有,当初为了自保,能够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她姨娘身上。如今又是为着什么,而要害得陆荃这般生不如死呢?

    “姑娘,陆表少爷来了。”外面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进来禀了一下。

    林琬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让他进来,却听陆荃尖叫着道:“我不要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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