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纸上谈兵（上）

    四月末，垂丝海棠正值灿烂的花期，枝蔓错落，花序叠叠，远远观之，宛如彤云朵朵，又恰似美人娇羞一抹，娉婷袅袅，美轮美奂。偶有风起，一朵浅淡的绯色便飘然而落，寻着树下少年无暇的白衣蹁跹而下，落入他踏着的青石之上。

    正是落花时节。

    但见少年长身而立，轩举萧萧，风姿翩然，无端端生出一丝清寒。

    这般风度，常人莫能比肩。

    红妆一时怔愣，立时回过神来，只听少年清冷的声音道：“你的储物袋？”

    这时她已认出了，此人正是曾在街上救过她的剑修，原来竟是宗家的少年天才慕音希！也难怪了！宗家何等富庶？自然供养得起数量繁多的赤蹄灵马！

    她差点下意识回答，不，是你的储物袋……她及时咬住了舌尖，话头急转，道：“我不小心落在此处的。”

    慕音希略一点头，手腕一动，储物袋裹挟着一丝浅薄的灵力径直向姬红妆投掷而来，力道却半分不减，疾风凌厉！

    她眼神一厉，心念电转间，周身灵力立刻从奇经八脉涌出，聚于二指之上，单手往前一探。收回之时，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个小巧的绣囊，看起来乖顺不已，全无方才凌厉之气。

    然，凌厉的是人，而非物。

    姬红妆这一招，不强，却奇异无比，似是化用了一个低阶的抵御术法，乍一看是在防御，却以守为攻，刹那间就化解了攻势，实在妙不可言！

    慕音希看得心下一震。

    “试探我？”姬红妆冷笑：“小女子不过区区炼气二层，何劳大架？”

    慕音希道：“炼气二层？”他面上似有一丝不解：“为何以我的修为，竟无法看出你身负灵力？”

    姬红妆恍然。原来如此。他当日在街上相救，便以为自己是个毫无根基的凡人，而今天拾得的储物袋竟是自己所有，故而有此一试。众所周知，储物袋诸类修士所用之物，都需要身具灵力才能使用。

    她却还有不解：“难道说……修士之间，无需释放灵气波动就能感知彼此修为？”

    姬红妆“生而知之”，故而很早就开始自己修炼，一路摸索过来，虽然因为滞灵根的原因修为低下，但炼气期的法诀是没有修为限制的，她修习各种法诀多年，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却正也因为她“生而知之”，上个世界对她的烙印还在，她的思维方式有时难以于世人相通，同时，她没有正统地得到过修炼的传授，连基础的常识都不甚明了。

    慕音希道：“这类似于修士间灵力的一种共鸣。修为相近的修士都能相互感知彼此修为，以及二者修为相差极大时，高者也能看穿低者的修为。”

    原来如此……她忽然想到，慕崇昀没有发现自己修炼的秘密，本以为是自己隐藏得很好，原来是有这样的原理在。

    “在你出招之时，我才能勉强感觉到灵力。”慕音希道，他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明悟：“莫非你乃是先天滞灵根？”看到姬红妆的神色，他心知自己说中，滞灵根化灵力有限，使得人修行极为困难，又限制了灵力的涌动，所以在外人看来宛如凡人一般。其实说来，一般滞灵根毕生最多只能修行到炼气四层，而世上悟性奇高者甚少，因此实际上也与凡人差不了多少。

    慕音希又联想到她方才绝妙的出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见猎心喜的炙热：“我观你那一招，化用了防御法诀，奇诡无比，效果甚妙，你悟性绝佳，可当一战！”

    姬红妆被他仿佛能洞穿身体的视线惊得后退一步，见他一身清冷转眼间被炙热所取代，活脱脱一个痴战之人，她吞了吞唾沫，呐呐道：“谬赞……你也知我滞灵根，如今才炼气二层……”她细细观摩慕音希的表情，见他微微一皱眉，似有不满，又道：“若是我们比试定是我输，你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慕音希性情清冷，然侍剑狂热，在与不同对手的交战之中，他每每都能略有所悟，可见他悟性极佳，于剑道一途又极有天赋，现如今已臻至炼气大圆满，距离筑基那道凡世与大道的天堑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也正是这可望而不可及的一步之遥，令他阻塞不已，耗费数日不得甚解，只隐隐有所觉，若是自己能在剑法上悟通，大约便可顺利筑基！因而眼下正是他极度渴望突破的时候。

    此番随长老来分家，便是听闻分家有女慕青苑，其资质堪比慕天，心中思量着或可一战，没想到来到这里才被告知，正逢慕青苑才刚闭关完毕，而慕青苑此女如今才仅仅达到炼气十层……

    这般资质，连慕天都远有不如，他心下失望，不想今日竟遇见了姬红妆！

    姬红妆自小无人教导，只凭借自己一番琢磨，她没有此世之人种种“常识”，也相应没有思想上的拘束，每得奇思妙想，就会想方设法用到法诀中去，倒也无人来训斥她种种不合理之处，多番下来，虽然修为难以寸进，但她的法诀之用，已达到了变化无穷的地步！

    对于自己拥有这般的本事，她本人竟是毫无所觉！

    连慕音希看到她如此，都难得心生无奈之感。

    他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如此逃避，你竟是何能修的这般绝妙？”说罢，他竟是再也不看红妆一眼，转身欲拂袖而去。

    姬红妆定定地站在原处，看他手中剑鞘寒光，鞘口已被磨得光滑，握柄处浅浅地印着指痕。

    慕音希，宗家横空出世的天才，传闻其人清冷，好剑，痴战。十五岁时炼气四层，持剑挑战炼气大圆满。

    胜。

    在他身后，姬红妆陡然出声。

    “我修为不及你。不妨你我二人纸上谈兵，如何？”

    慕音希驻足而应。

    “甚善。”

    恍惚间，她竟是听到了少年轻轻的笑。

    一股汹涌的战意蓦地溢满胸腔，姬红妆亦是微微一笑。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