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圈子
泓樨园。 苏妙坐在屋子里喝安神汤,她现在需要好好地安个神,她可是个爱好和平的好姑娘,先前那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杀戮场面让她很难接受,时不时脑袋里还能回荡起兵刃相接的刺激响动以及各种濒死的惨叫,搅得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回味的私生活太丰富,已经超出她的想象范围。 林嫣坐在她身旁,难以想象林嫣居然比她镇定得多,她坐在圆桌前,双手搁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耸肩美人瓶发愣。 苏妙喝了半碗安神汤,现在她想说话,所以盯着林嫣奇怪的表情看了半天,开口问: “小林子,你一点也不怕吗?” 林嫣呆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回过头,因为动作过于迟缓,她的表情反而显得很平静,她看了苏妙一眼,淡声说: “跟着世子爷出门也会遇上今天这样的场合,我虽然跟着世子爷出门的时候不多,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世子爷……他的仇家也不少。” 也就是习惯成自然的意思吗? 苏妙愕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她讷讷地说了句:“你过得也不容易啊!” 林嫣默了一会儿,垂下眸子,也不知是苦涩还是不自在,她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 苏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阿味去哪了?”又过了一会儿,林嫣忽然想起来,东张西望问。 苏妙亦是东张西望了一圈,摇了摇头:“大概去看他娘了。” 林嫣点点头,一想到瑞王、回夫人、楠夫人好像要在雪乙庄留宿一阵子,她就浑身不自在。 苏妙也想起来这个问题,她感兴趣的并不是自己的公婆,而是那个在性格上有些诡异张扬身手却相当惊人的楠夫人,她想了半天,忽然凑到林嫣身旁。小声问: “小林子,你认得楠夫人吗?” “当然,她是瑞王侧妃,也是住在瑞王府的。”林嫣点点头回答。 “楠夫人是个什么来头?” “听说她是汝南王的次女。汝南王和汝南王妃成婚许多年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却很早就病逝了,楠夫人是汝南王外室生下的孩子,十二岁的时候被汝南王带回府里,汝南王妃因为失了女儿对她很是疼爱。后来汝南王和夫人相继过世,楠夫人也在父母过世后成了王爷的侧妃,之后诞下了灵芝郡主和铃兰郡主。” 苏妙歪着头想了半天,疑惑地问:“这么说楠侧妃算起来也是一位郡主了,既然是郡主,应该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吧,为什么身手这么好?” “汝南王是武将。汝南王过去跟随梁王一道为岳梁国效力,战功显赫,那个时候边境的夏阳国屡次进犯,夏阳国人野蛮又残忍。将我国边关的百姓吊在城墙上当活靶子射杀取乐,肆意欺辱岳梁国的女孩子,梁王冲冠一怒,率领十万大军踏平夏阳国,用了一年时间直攻夏阳国帝都,屠了整个夏阳国皇室。”讲到这里,林嫣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梁王是个很激进的人,他攻打夏阳国的时候几乎灭掉了整个夏阳国。无论是百姓还是皇族,走到一个地方就屠一座城,站在岳梁国受尽欺辱的百姓的立场上,这样的做法确实大快人心。不过……总是有些残忍。就算是夏阳国,也有好人,梁王这是不管好人坏人一并全都屠光了。梁王虽然是个厉害的将军,但是他喜好杀戮,所以到他死后,人们在评价他的时候一直是褒贬不一的。” “梁王?是皇室的亲王吗?和小味味的爹是亲戚关系?”苏妙疑惑地问。 “不。不是,梁王应该是公爹的再上一辈,和先皇是一个辈分的。梁王不是出身宗室,他本出身梁都何氏一族。梁王、汝南王和先皇从小一起长大,他二人是先皇的侍读,梁王和先皇的关系就像是世子爷和太子爷之间的关系。可惜在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何氏一族因为触犯律法被抄家流放,梁王是在流放到边关时开始从军的,后来先皇成了太子,再后来先皇成了皇帝,念起儿时的情谊,召梁王回梁都在先皇跟前效力。先皇时期不像现在,那个时候国力尚不如现在强盛,强敌环伺,那些民风彪悍的异族更是对中原的土地虎视眈眈,因为梁王屡立战功,很是为先皇排忧解难,将凡是威胁岳梁国的外族几乎扫了个干净,很得皇上器重,那之后梁王成了岳梁国第一个异姓的亲王,成了先皇的义弟。梁王对先皇感激不尽,一直为先皇开疆扩土四处征战,直到去世都没有成家。梁王是在四十岁那年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梁都,先皇很伤心,以亲王礼风光大葬之后,因为汝南王是梁王最得力的部下,同样亦深得先皇信赖,于是汝南王代替了梁王,最后同样是因为战功成了汝南王。不过纵使被封了‘汝南王’,也还是不如当年的‘梁王’位比亲王风光。” 苏妙满眼迷茫地点点头,皇族的事情果然很复杂,只是短短一番话苏妙就脑补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脑补到最后把自己都绕晕了,更让她惊诧的是林嫣对朝堂中的陈年旧事居然这样了解: “你知道的挺多嘛!” 林嫣默了下来,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擅长说话,如果不把这些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出了门万一乱说话,给世子爷丢人事小,万一因为我说错了话给世子爷惹上大麻烦,那才是真的糟糕。” 苏妙微怔,顿觉唏嘘不已,原以为当年林嫣做的只有逃避,细细想来十年中她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虽然大部分努力可能都成了无用功。也是啦,即使努力了也不一定有回报,有些是因为努力了却努力不到重点所以作废,有些则是就算努力到了正地方,能力不够还是没用,这种天分上的不足不服是不行的。谁说勤能补拙?碗描画得再漂亮也只能用来吃饭不能拿去插花。 “说到异姓王,我前两天还听说了一位,静安王。”苏妙突然想起来。也就说了。 “静安王啊,”林嫣皱了皱眉,“倒是有些类似,梁王是先皇的伴读。那静安王是今上的伴读,今上对静安王同样很器重,对他的封赏和恩典都很大,可不一样的是,今上身边有公爹在。静安王的地位再高也越不过公爹去。” 苏妙单手托腮,用手指搔了搔脸颊,想起了那天突然登门的景阳公主怪异的举止,想起了凌柔郡主和她哥哥朱沐曦,接下来再去联想他们的父亲静安王,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静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索性问林嫣道: “你可见过静安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嫣摇摇头:“大概是我成亲开始,静安王一家就搬出梁都了,我并没有见过他。” “他不是倍受皇上的器重吗。为什么会搬出梁都?”苏妙疑惑地问。 林嫣一愣,想了想,回答说:“这个我好像听世子爷说过,那时候夏阳国在屠杀中幸存的人们聚集在边城,意图光复夏阳国,造成了很多sao乱,静安王奉旨去镇守,镇守了十多年,那些夏阳国的余党到底没翻出什么浪来,不然对岳梁国来说。那肯定又是一次震荡。岳梁国好不容易从战乱中恢复成了现在的国泰民安,这些武将们功不可没,可笑的是朝堂上那些文官们一个个死板得紧,动不动就‘规矩’、‘禁令’的。武将们施展不开,静安王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继续留在梁都里。当年言官们联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说他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罪大恶极,皇上实在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才将静安王派往边关镇守。” “真的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了?”苏妙一愣,问。 “官场上的事谁说的清,说的人多了就是真的了,再说世子爷也说了,水至清则无鱼,凡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苏妙想了想,点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逸隐园。 回味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梁锦匆匆从大门外进来,父子二人正好碰上,彼此对视一眼。 回味绷着一张脸,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锦笑起来,伸手招呼道:“儿子儿子,过来!” 回味没动地方,见他又招呼了两下,这才不甘不愿地走过去,生硬地问: “干吗?” 梁锦在他的脸上很用力地捏了一把:“你小子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就像谁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回味恼火地推开他的手,表情越发黑沉,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问: “我今天是被你们谁给算计了?” “你这小子,竟然跟你爹用‘算计’这个词,没大没小!”梁锦不高兴地说。 回味不耐又恼火地皱了皱眉,沉声追问:“楠夫人来做什么?” “你问我?不如直接去问她吧。”梁锦一本正经地回答,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回味闻言,越发阴沉地皱了皱眉头,默了一会儿,冷声说: “今天这场刺杀,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试探。” “这你都看出来了?”梁锦笑眯眯地问。 “果然是。王妃吗?”回味阴着一张脸,冷冷地追问。 “这个还有待细查,不过从结果看,今天的这场刺杀最有利的就是她了。”梁锦不咸不淡地回答。 回味的眉头皱得更紧,停了一会儿,凝声问: “你和娘,对王妃为何如此忌惮,只因为王妃的背后是魏家吗,还是说……” 不待他说完,梁锦已经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回味只觉得肩膀头一沉,扭过头正对上梁锦笑眯眯的脸。 “儿子啊,”他说,“我是你爹,你娘是你娘,爹和娘为了让你平安出生,真的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和心思,尤其是你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头,虽然她不说,从她脸上你也看不出来,但你娘她真的很疼你。我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其实这种话我自己也不想说,可是不说总觉得对不住你大哥。你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娘,第二个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大哥,对你我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因为我虽然不能让你上族谱,但是我能给你的一切我都给了,可是你大哥,他和他娘真是不一样,他骨子里的性子居然随了我,他那个娘八成会因为他那个性子暴跳如雷吧,但是,其实眷恋血脉也不是什么坏事,世上的人这么多,真正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却只有寥寥几人,这是多大的缘分啊。你大哥他其实很疼你,虽然他不说,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可他其实挺喜欢你的。我说这话不是想让你和他怎么样,只是说,别因为上一辈的事给你们之间造成动摇,如果你们彼此很珍惜这份兄弟关系的话,千万不要因为父母的事情僵住,往后等爹娘都不在了,真的,就只剩你们兄弟三人了,就像是你爹和你大伯,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你爹和你大伯了。” 回味沉默地听着,一直听到他说完,然后瞅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锦停了停,接着无奈地笑笑,又在回味的脸上掐了一把,回味恼火地拍开他的手,于是梁锦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本正经地说: “爹现在要去瞧瞧你娘,你娘大概惊着了,身子不太舒坦,爹和娘要在你这庄子上住两天,你也去看看你那个未来的小媳妇吧,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场面,估计吓破了胆,搞不好你们俩要吹了。”他说着幸灾乐祸一笑。 回味火冒三丈,一张脸阴沉。 梁锦愉悦地笑着,跨过逸隐园的正房大门,进门去了,可是在进门之后他的心情就不那么愉悦了,因为在他心里是个“疯子”的庞梦楠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用剪刀兴味盎然地修剪着摘来的桂花枝。 回香坐在软榻的另外一边,单手托额,闭目养神。 室内静悄悄一片,只有剪刀的咔嚓声间或传来,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