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二八二
初夏的午后,灼灼的日光从茂密的榆树叶子里漏下来,洒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的老人身上,一只烟狗蜷着身体赖在水池边,贪一点点凉气。僻静的庭院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讲电话的声音,“嗯,跟家里人都已经说好了,他们尊重我的选择。”“说好了就行,后天我还有个研讨会,结束后带你一道回去。你一个人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都安排好了,你就不必为我担心啦!”“那好,有事给我打电话。”“谢谢哥哥,那先挂咯。”“再见。” 正是凤凰花最灿烂的时候,火红如霞的花朵随风轻轻拍打着二楼的玻璃。夏蕾放下电话,打开窗户伸手就能摸到柔软的枝叶,“小镇上,紫薇应该开了吧……”“唉哟,大小姐你把窗户打开,别把纱窗也开了呀,外面都是虫子!”一个中年妇人端着一杯牛奶上楼来,看门一见就说:“你刚回来,身体还没养好,见了风以后要头痛的!” 听着唠叨,夏蕾却歪着脖子满脸微笑,她很喜欢看煮饭阿姨,确切地说,在外面困了这么久,现在的她喜欢看一切与自己相近的亚洲人长相。煮饭阿姨随手理了理沙发上逆光的细绒,抬头看见两个墨绿色的大旅行箱,起身端起牛奶,送到夏蕾手里问:“才在家呆了十多天,这就要走啊?” 夏蕾把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往桌子中挪了挪,随后半个屁股靠在桌沿上,抱着手臂上凉滑的衬衫材质,点头道:“爷爷的房子总要有人看,爷爷总要有人陪吧。”阿姨撇撇嘴,“你还是要去北方啊?受了这么大罪才回来,要我说,老爷子都过世了,你爸爸mama都在这里,何必一个人过去呢?爷爷知道了也不放心。”夏蕾低头喝了一口牛奶,轻轻拍了拍阿姨的肩,“那里不是北方,是江南,是我的老家啊。” 阿姨端了空杯子下楼后,夏蕾重新坐到电脑前,先是看了一张椅子的结构草图,然后打开了聊天软件,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几百条看过无数遍的留言:娇娇今天被领导骂了;菲菲养了新的植物;陈鹏鹏已经会说话了……这两三年来她们每天都会给留言,虽然自己从没有回复过……越看越想念,越看越觉得亟不可待,“是时候啦,我要归队咯!” 仿佛来者另一个空间,这熟悉的声音即真实又虚假,让人不敢相信。石娇娇停在b市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对面的红灯无声无息地跳着秒,她又问了一句,“你是谁?”夏蕾沉默了很久,她知道石娇娇在跟自己生气,只好示弱地叫了一声“娇娇”,石娇娇眼里的世界模糊起来,恨恨地说:“我不认识你,打错了!” 高大的广玉兰花期已过,蜡质油绿的宽大树叶簇在一起倒也很好看。石娇娇下班后匆匆赶到车站,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树下的夏蕾。她又留回了长发,已经长到肩膀了,脸上还残留着一点虚弱。“你不会也大病了一场吧?”石娇娇冲上前,没头没尾脱口就问。夏蕾拉着一个烟色的椭圆小箱子,眨眨眼道:“算是吧,你得给我好好补补。” “今天时间不够了,只能随便吃点。”石娇娇夺过夏蕾的行李箱,扭头就走。夏蕾赶紧跟上,道:“那我们明天可以去买菜。”石娇娇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到了出租车上才说:“你也不用太期待,我可没我妈的手艺。”“啊!”夏蕾看着车外的街景,“我好想干妈啊!”石娇娇看着另一侧街景,“你想个屁!我妈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信不信?”“娇娇……” 石娇娇问夏蕾想吃什么,夏蕾说想吃南瓜花面,石娇娇撇撇嘴带她去了一家面馆,点了两份猪排面。“先将就吃吧,现在应给是南瓜开花的时候,回去再让我妈做。”石娇娇递上筷子说,“欢迎回家。”夏蕾还在为自己的消失内疚,没想到石娇娇的谅解来得这样快,拿过筷子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我很想你们。” 下半夜有很美的月色,看见的人都睡不着觉。 许久不见的密友已经讲了五六个小时的话,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石娇娇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终于忍不住捶了一下枕头怒道:“他们居然想要囚禁你,这是绑架吧?”她坐直身体,摊开手掌,“叫你给家里去电话,摆明了是要钱,不是绑架是什么?”经历之后的夏蕾再说起那段往事,已经平静许多了,她靠在床头,低头笑道:“你比我明白,我直到登上回国的飞机,才相信我妈绑架了我。” 石娇娇一见她疲倦而凄惨的笑,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慌忙想圆回来,“你是她亲生的,她一定是受了那个男人的蒙蔽。”夏蕾懂得石娇娇的好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没关系,现在我全都明白了,血缘不一定靠得住。人首先是人,才是别的角色,譬如母亲。”石娇娇其实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