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处风满袖
事件真相大白,孔百桑锒铛入狱,青鬼则被当场释放。 清笛乡的小牢狱里头,没关过什么大角色,大抵是些小偷小摸之徒,如今孔百桑一下子成了shārén犯,给关在最里头一间,清闲惯了的狱卒们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孔百桑穿着宽大的囚服,孤零零坐在一堆稻草里头,茫然出神。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孔百桑恍然回神,望向牢门外,是赵无安,一手拖着个大大的匣子,另一手拿了一壶酒,冲他晃了晃。 孔百桑愣了好久,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不觉地往牢门边挪动了些许。赵无安也会意,没多说话,直接打开酒壶,用狱卒们的酒盏倒了一杯,隔着门栏往里送去。 孔百桑颤抖着身子双手接过,轻轻嗅了嗅,抬起头来,眼底的茫然更甚。 “喝吧。”赵无安说。 孔百桑一饮而尽,完了砸吧砸吧嘴,说出了自赵无安出现后第一句话:“酒?” “当然是请你喝酒,不然还能毒死你么,我是个居士,又不是谋士。”赵无安哭笑不得。 孔百桑又咂咂嘴,回味了一下之前的味道,点头道:“好酒。没想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有人请我喝酒。” “在你常去的酒楼买的,听掌柜的说,是一年只卖二十坛的玉琼春。安提辖出的钱,你该谢谢他。”赵无安不急不缓,又倒了一杯递给孔百桑。 孔百桑又是一饮而尽,看样子很久没喝水了。这一次喝完,他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神色也灵动了许多,发自内心感慨道:“好啊,赵居士、安提辖,都是好人啊。我老孔这辈子也就活这么多年头,还是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啊。”说着说着,又啐了一口,“也就段邦才,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赵无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已自尽,死在你前头,倒不算太亏。” 孔百桑喟然长叹,闭目道:“老孔我也不想做出这种事啊。我知道,害人性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我想想我家里那娘们,还有人家张家好好一个夫人,都被这禽兽给糟蹋了,恨不得整个清笛乡都是他儿子!你说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老孔我被戴个绿帽子也就不说啥了,段邦才他倒是有点为人父的样子啊!辛辛苦苦十几年,儿子倒头来还跟我吵着,说要回去段家,好分点家业,这不摆明了嫌弃我孔家么?若是能打得过倒还算了,那家伙偏偏是个七品高手,我这还没近身,就得被打趴下!” 赵无安并未动容,只是点头附和道:“我知道。打不过老爹,只好对儿子动手。” 孔百桑不说话了,移开了目光。 赵无安付之一笑,又倒了一杯酒,隔栏递了过去,开口道:“我想听听,青鬼的事。” 孔百桑接过酒盏,这次并未一饮而尽,只是淡淡抿了一口,颇没好气道:“什么事?”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又在那墓底下,呆了多久?” 孔百桑眯着眼睛想了想,叹道:“嗨,能怎么认识的,以前我上山采草药,给家里那位治病的,一不小心没踩实,从山上头摔下去。要不是摔在个石板上,这条命都没了。我当时向下一看,乖乖这么深,就吓得动都不敢动。还好那青色皮肤的,几下子就攀上来,把我给救了回去。” 赵无安神色不变,眼底憎意却波动明显:“让他帮你运送尸体,再让他替你背下黑锅,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孔百桑张了张嘴,好久才道:“这么多年了啊!没我隔三差五去给他送点吃的,这不早饿死了?他成天在山上茹毛饮血,被人发现了,也得当做野兽杀了啊!反正他活着也是缩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墓里,我把他带出来,让他早早投胎,来世到户好人家,免得再吃这苦头。我说你还是个居士,这都不明白,我拿他当朋友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情,他还帮不了我了?再说了,他天生痴傻,不通人言,我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赵无安忽然冷冷一笑,手里拿着孔百桑送回的酒盏,忽然用力,酒盏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一个常年住在古墓中的人,也许会失去语言能力,也许会失去视力,但是怎么可能听觉不好?你启动机关时的巨大声响,难道以为他在别的耳室,就听不见了?”赵无安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想给这些少年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甚至不惜打扰自己本该长眠了的族人。他在濒死时能够吸收这些药液而不死,他也就希望能救活这些苟延残喘的少年,尽管他被族人抛弃,但他依然愿意偿还他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罪孽,对每一个生命都满怀敬意。他虽懵懂,却已有一颗佛家菩提心。而你,却践踏他的敬意,玩弄他的力量。在我看来,你还不如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孔百桑被说得一懵,也没有回应的打算,只是愣愣看着赵无安手里还剩下半壶的酒,和地上碎裂的酒盏,舔了舔嘴唇。 赵无安忽然举起酒壶,大口豪饮。他显然没怎么喝过酒,春酿一入口便皱起眉头,但即使是这样也仍未停下。咕嘟咕嘟将一壶酒一饮而尽,赵无安把空了的酒壶猛然摔在地下,噼啪一声巨响,引来门口的狱卒张望。 面色绯红的赵无安打了个嗝,怒瞪孔百桑一眼:“你已成恶鬼,怎有资格,再品这人间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