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以命托命
烟尘弥漫。 一座令所有苗疆人引以为傲的高楼,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彻底消失在了风雨之中,徒留下漫卷的烟雾。 就仿佛雾中藏着一只专门吞食屋宇的巨大妖物,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将整座登云楼一口吞入了腹中,潇洒惬意地打着饱嗝。 就仿佛过往几十载耀眼辉煌,只是过眼云烟。虽则大厦倾塌声势震人,整个苗寨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个人影顶着暴风雨拼命向前奔跑。 狂风骤雨、漫卷烟尘,阻拦不了安晴向内横冲直撞。 她掩着面,尽力不去呼吸那沉浊的空气,却仍旧避免不了在狂风暴雨之中踉踉跄跄,咳嗽不止。嗓子像是灼烧了起来,但她还是大声呼喊着赵无安的名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已成废墟的登云楼中心挤了过去。 他如果之前在楼顶的话,那么一定就倒在中心。很近,她只要及时把他救出来,就一定没事的! 安晴先是手脚并用地爬过了几根倒塌在道路上的廊柱,而后在堆积成山的废墟前伸手挖掘了起来。推开横七竖八的木栏杆,又用力搬走一根拦在眼前的庭柱。木刺已然割破了安晴的手,她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里挖掘,仅凭着一双血迹斑斑的手。 四合之内,骤雨不止,安晴的脑海却一片空旷,像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又像是在一瞬间想起了无数的事情。 她想起清笛乡中潜入盗洞之时,她不慎滑倒,伸手抱住了赵无安,那个白衣居士清冷的嗓音。 她想起他在杭州城外,穿着自己熬了一整夜为他新缝的缁衣,面带笑意地送给自己一块翡翠耳佩。 她想起那一夜他御剑带她飞过大宋锦绣河山,在她耳边轻声道:“跟我去苗疆。” 那个时候,安晴答应得无比轻快。 爹娘当然会担心不已,但毕竟安晴已经到了该闯荡江湖的年纪,安家人也向来没有护子不出的规矩。所以这一次,她陪赵无安来苗疆,其实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远行,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丝毫意外。 在安晴心里,无论遇到多危险的情况,总会有一个白衣背匣的身影,会第一时间护在她的面前。所以,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但是。 这个为了斩去世间罪孽而不顾一切的白衣居士,这个放豪言要颠覆整个河山却会对哪怕最微小的生命以尊重的妖孽剑客,却比她先倒下了。 紫雷苍云,天绝地孤。世间一刹那间寂静若此,徒留大雨如注。 安晴呆愣愣地站在雨中,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碎屑割得鲜血淋淋的双手。 眼前,依旧是一片废墟。整座苗寨仿佛在一瞬之间死去了,一座高楼坍塌,除她之外却无任何一人出门围观。 徒留寂寞天地,萧萧冷色。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举到了自己面前,认真凝视了片刻。 安晴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代楼桑榆走到了她的背后,一把抓过了她的手。 “会疼,然后留疤。”代楼桑榆的声音依然轻轻浅浅,令人如堕幻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代楼桑榆现在的状态。 安晴搞不明白为何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就像与感情彻底绝缘了一样,即便是亲生兄长消失在面前,都能够维持一成不变的语调。 初见之时,代楼桑榆就比她更亲近赵无安,更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虽然安晴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在如此情况之下,代楼桑榆仍能不动声色,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安晴崩溃地冲着她嘶吼起来,嗓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少女不该有的沙哑,“你的哥哥,还有赵无安,都在这堆废墟之下!代楼桑榆,就算你不善言辞,至少也能分得清状况吧!!” 代楼桑榆的身子微微一顿,眼底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然而还未待她做出反应,安晴却已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之前好几次也是这样,在杭州也罢了,柳叶山庄那次我不在,赵无安可是差一点就死了,你能不能上点心啊!!” 人非圣贤,必有爱憎情仇。有了爱憎情仇,就会有失神落魄之时。 入眼万物皆逆,天地无情,转而向旁人撒气,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代楼桑榆却愣住了,或者说是被安晴这副破口大骂的模样给吓到了,向后退了两步。 “每一次你出现在他身边,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安晴面色苍白地望着代楼桑榆,眼神空洞,仿佛一眼能望到尽头。 代楼桑榆怔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安晴言语所指。她咬了咬嘴唇,倔强地反驳道:“我没有。” 安晴苦涩地笑了一声。 “罢了。” 像是忽然对眼前的代楼桑榆失去了兴趣,她轻轻地扭过头,继续在眼前的废墟上挖掘了起来。 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如果是以眼前这个人的性命做交换的话。 她会闹脾气,会对他装作生气,刻意地撒娇,也会因为他的怪异举动而真地大发雷霆,可到最后总会无奈地原谅他。 因为无论何时,赵无安从来没有让她受到过哪怕一丝伤害。安晴虽从未出言感谢,却也深知,这样的结果,是赵无安历经了无数次牺牲才换来的。 而现在轮到她了。 —————————————— “举杯来迎——呀嘿——” 少女清澈的嗓音犹如,幽远宁静,迎着陡峭远山,和着那只振翅初飞的鹞儿,也惊住了那些趁着晨曦躁动起来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