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贺新郎
斧子取来了。 安广茂也似乎变得更清醒了些,浑身酒意消了大半。 忽然间,院中又刮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秋意萧瑟。 顶着凉薄的秋风,安广茂自安南手中颤抖着接过了那柄斧头。木柄陈旧得几近腐朽,斧刃却银亮,似是近来刚被人细细打磨过。 看着安广茂步履艰难,安南忍不住开口道:“要不还是让大哥……” “我还没死呢!”安广茂忽然狠狠道。 安南连忙住了口。满眼关切地看着安广茂拎着斧头,一步步地走向院中那棵樟树。 风刮得更大,种在院子另一头的枇杷树被吹落大把叶子,接二连三地打在安南身上。他眯起眼睛防住风沙,目光紧紧地随着风中不住前进的安广茂。 安家的前院,种了两棵树,一棵低瘦的枇杷树,叶子时常稀疏零落,每年结的果子倒还挺甜。 另一棵,便是此时安广茂正走去的樟树。树干挺拔,枝繁叶茂,虽然树龄不过十余,却已森森参天。 安南是亲眼看着大哥和父亲在院中种下这棵树的。那一年,他的meimei安晴正出生,母亲也因生安晴而落下了病根,自此常年卧床,气色少有好的时候。 风越来越大了。枇杷树的叶子卷着沙土,从院中呼啸而过。 安南转眼望向檐下,看见了安兴国的身影。和他一样,默默伫立着,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的父亲。 安广茂终于走到了樟树前。 “终于生了个丫头,要起什么名字好呢?” “你呀,别人家都是要大胖儿子,你偏生了两个还不够,倒想要个女儿。” “这不是生个女儿,以后你也不觉得孤单么?” “我说老安,这不管生男生女,最后都是一样的。儿子出门闯荡,女儿也终究得嫁人。” “……” “哈哈,瞧把你吓得,从小就是这德行,这都三个孩子的爹了,还改不了。我看这孩子不如就叫安小吓好了,以后天天吓你。” “……今儿天气这么好,那就叫安晴吧。” 当时的他,为防女儿真被这么随意叫做安小吓,灵机一动起了个直到如今听起来还颇为不错的名字。 谁料那尚躺在产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竟掩嘴笑了起来。 “真是个傻子。”她道,“小女儿要是随了你,还不知道被什么男人给骗到天涯海角去。” 自从安晴和赵无安一起回了清笛乡的那天起,安广茂就从家里堆积如山的杂物间深处,找出了这把斧子。每日早起磨洗,到今天,总算锋利得可堪一观。 这棵树,也是从安晴出生的那天便种下的。 轻抚着粗壮的树干,安广茂举起了斧子,努力睁开眼睛,借着星光,琢磨下斧的位置。 第一斧一定要砍得平稳,砍下去了就不能改道,要稳稳地把树根一半给劈开,这是叫一马平川。 安广茂劈下了第一斧,没劈歪,却比想象得矮了些。他拿手比划了下,没多大问题,只是接下来往里砍就得费劲了。 又往四周补了两斧子,看着差不多了,安广茂绕到树背后,把斧子抬到了稍高点的地方,稳稳地一斧劈下去。愈发得心应手了。 他又不是个樵夫,做这事难免生疏。然而这一辈子就算把再多木头给劈歪了砍断了,却唯独这一棵,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事。 风儿呼呼吹过小院,叶片婆娑着,树冠缓缓向一旁倾倒下去。 安广茂晃了晃,似是没能避开身子,眼看着要被大树击中,屋檐下的安南和安兴国连忙冲了出去。 “别过来!” 一向仁慈的安广茂,却在此时尽最大的嗓门,喝止了两个儿子。 大树险险擦着安广茂的身子倒了下去,树枝刮花了他的脸。安广茂却浑然不惧。 安兴国和安南停下了脚步,互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之情。 安广茂缓缓走到那棵倒下的樟树前,手持着斧子,一点一点地削去树上多余的枝叶,只留下粗壮的树干。 根座上残余的木材,做成首饰盒。安广茂这些年攒钱买的明珠吊坠、翡翠镯子,一股脑都放进去。安夫人年轻时家里也还阔绰,玉镯子便买了二三对,这次是说什么也都得全拿出来了。 从树冠往下数的那半部分,斩去多余的枝叶,凿空中间,整捣成平实的衣箱子。除了出嫁那天必穿的嫁衣,四季衣裳、替换的鞋帽,更是一件也不能少。 从树根到树中段,一大段既轻又结实的木头,对半劈开再钉实,然后就要把后屋晒了好几天的那对蚕丝枕被收好放进去了。 安广茂一边想着,一边挥动手里的斧子。这边砍一下,那边敲一下,边想边做,困了就灌上一碗冷茶提神。 安南提来了墨尺和钉锤,安兴国也去里屋搬出来两张凳子,在倒塌的樟树旁坐下,顺着安广茂划出来的木头敲敲打打。 安广茂斜眼看着,没有作声,埋头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