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二 西南有鬼祟
武帝三十六年的冬天,岐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飞旋飘转的棉絮,人们打个盹儿的空当就铺了薄薄的一层。地处西南的岐山气候干冷,多少年都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生活在山脉上的百姓早早囤好过冬的食物,临近小年索性就不再出门,裹着厚袄子的老汉一面惬意的享受屋内炭火带来的温暖,一面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盯着窗外越积越高的白雪,幽幽感叹一句:莫是哪个受了冤的人死的极惨。 昭雪昭雪,蒙冤待昭,愤懑如雪。 岐山洼坑里忙碌于生计的村民们沉浸在摆脱两个妖怪的喜悦之中,都选择性忘记他们亲手杀害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偶有人不合时宜的想起此事,也会自我安慰村长死的罪有应得,是遭了天大的报应让老天爷收了他。 时至今日,村长已经在小山沟里躺了整整七天。按照日暮的习俗传统,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返回家乡看看生前的亲朋好友,人们会摆好饭菜瓜果一应贡品,叙述相思之苦,可老村长倘若真有游魂弥留于世,恐怕也不会回去看看那个让他心灰意冷的村庄。 大雪过后不少野物都开始了冬眠,山间再难觅食,在林间徘徊的豺狼因为奎木狼君的禁令少了人这一重要口粮,日子着实不太好过,三两头结伴而行,饿的前胸贴后背,这里瞅瞅那里闻闻。其中一头孤狼踏过被大雪压断的枯枝,从土里拱出一只黑中泛紫的手来,于是它咬着冻得和铁石一样坚硬的手臂,用力向后拖拽,直到拉出一个完整的人:正是死不瞑目的村长。 活人吃不得,死人还不让吃就太过浪费了。孤狼唤来它的同伴,准备一起将村长分食,忽然远方的林子里响起三声急促的狼嚎,这几头狼颇为不忿的低吼一阵,最终还是妥协,合力把村长向着更深处的林中拖去。 被大雪掩去数日前战斗痕迹的林中,数十头野狼聚集到将腐未腐的乌豕和苍吾尸骸之下,狼头攒动,撕咬啃食二妖的身体,可元气淬炼过的两副钢筋铁骨让它们无从下口,苦不堪言。 距离狼群不远,难得完好的一棵小树树干上,橫坐着一个陶瓷般精致的女娃娃,女娃娃披散着极长极长,宛若黑瀑的青丝,悠哉游哉,津津有味的吃着一串糖葫芦。寒冬腊月,她未穿鞋袜,光着一对玉琢的小脚丫,在枝头来回晃荡。 越来越多的狼从四面八方赶到此地,饿极的它们露出鲜红的牙龈,下颚因为用力而变形,把两具庞大的尸体咬的嘎吱作响。 小女孩儿吃完最后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随意抹去嘴角的残渣,她挺身从枝头跃下,落入狼群之中,一双饱含岁月沉积的大眼睛越过饥肠辘辘的野兽,直直望向旁边的小山坡,那里有三匹狼衔着村长的尸身正朝这边赶来。 “时辰到了。”女娃娃咕哝一句,抬手结成一道玄奥法印。 随着女娃娃稚嫩精巧的双手合在一处,极其阴冷的元气刹那间席卷整片山林,还在想法子进食的狼群们感觉芒刺在背,在威压的震慑下哀嚎不已,四散逃去。 天下修行者所悟大道皆有不同,故而觉醒的能力也不甚相同,这女娃娃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大小,所放元气却隐隐饱含改天换地的气象,竟是摸到了天地烘炉的门槛,半只脚踏入了尚贤境。倘若她不是哪个豪门大族的少年天才,那定是山野间寻得了永葆青春之法的老妖怪。 在阴森元气的催动下,女娃娃满头长发有了灵智,蛇一般摇摆不定。黑发拧成三股,分别缠绕住三具僵直的尸身,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抬到半空。这些发丝如同绞绳,又似捕获了猎物的大蟒,不停收缩,越勒越紧,直至生生把三者的身体断成几截。 满地残肢碎rou的惨象让人头皮发麻,然而更令人作呕的一幕还在后面。 只见女娃娃手诀一变,三股头发扩散开来,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笼罩住一地残尸,然后分属于野猪,老虎以及人的不同部位被青丝卷起缝合,拼接在一块。在尸身上进进出出的黑发仿佛蠕动的细虫,一点点塑造着一个超乎想象的妖魔。 许久过后,女娃娃断掉牵连着她和尸体的发丝,脸色比原来苍白几分,她颇为满意的审视着地上人面猪身虎爪的畸形,伸出小手胡乱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接着准备下一项术法。 不祥的仪式还没有结束,女娃娃小心翼翼的展开一块天青色的烂布,平铺在地,她咬破拇指,以血作画,粗糙又灵动的在布上勾勒出一朵鲜红的花。这花妖艳诡谲,平日里常开在石缝坟头,叫作彼岸花,是黄泉路上接引亡魂的花。 一切做罢,女娃娃把涂着彼岸花的青布盖在还未苏醒的怪物身上,粉雕玉琢的小脸扭曲成无比狰狞的模样,她张开短小的双臂,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哀哉尚飨,魂兮归来!” 似是为了响应女娃娃的召唤,林中有几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掠过,带着比凛冬还要冷上几分的寒意钻入了还未苏醒的妖魔体内,于是在扑鼻腐臭之中,衔接着各处关节的头发开始张牙舞爪的疯狂扭动,紧接着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躯干人立而起,有些僵硬,非常凶戾。 女娃娃面对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怪物,轻轻一跃,稳稳坐到妖魔的肩头,她摩挲着妖魔身上坚硬似铁的鬣毛,说道:“今后你是我的宠物了,就叫你狍鸮吧。知道你对村子还有执念,回去看看,大家见到你活过来肯定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