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长安虎视之一
五虎将中李兴中年龄最大,1937年的时候他已经满头白发了。李兴中生于1890年,他是中国陆军前辈人物,保定军校一期炮科毕业。早年因为崇拜孙中山的兴中会,所以改名为李兴中。他是河北人,虽然并不是西北本地人,但是他在冯玉祥的西北军里资格是很老的,他从一九一四年就追随冯玉祥,而且一直从事参谋工作,业务极其熟练,他在赶末代皇帝溥仪出故宫时候就是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后来是冯玉祥北伐时候的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参谋长。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后,李兴中心灰意冷,我趁机请他来长安,请他参与了当时西北边防军的各种兵器制式的统一过程,又作为军方代表之一,参与了与施耐德及苏罗通、博福斯等炮厂的合作谈判,当老黄忠(我们对他的称呼)了解到西北边防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做抗日准备的时候,他立刻折服了,坚决要求加入我们。 从此,他先是在1931年带领西北边防军首批炮兵学员留学苏联列宁格勒红十月炮兵指挥学院,在不惑之年和年轻学员们一起刻苦学习俄语和炮兵指挥理论,二年后成功毕业,而后成了西北边防军训练总监兼张掖炮兵学校的校长,而与其同去苏俄的学员们也组成了炮校的教师队伍。老黄忠是个热忱的爱国将领,九一八事变及以后的日本陆续侵华对他刺激很大,1936年底傅作义在绥远发起百灵庙抗战,消息传来长安市群情振奋,很多边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要求西北边防军出兵绥远参与抗日,西北民主阵线为主的参政员们通过了动议,要对此事项进行听证会,依西北边区基本法,西北军事委员会得配合听证,当时我正忙于处理双十二事件(这个时空的双十二事件和历史上一样,是张杨扣留常凯申逼他抗日的事儿,只不过没有发生在长安),副主任邓宝珊也忙于组织军工后勤生产和内务工作,于是就派老李头去应付听证会,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切以军事机密无可泄露为名搪塞过去,听证会上他也倒没啥差错,倒霉就倒霉在他被几个媒体记者骗了,几个大学里刚出来的女记者,以请客吃饭为名,拉着老李多喝了几盅,结果老李就说了些自己真实看法,于是第二天的《民意报》,《西安日报》,《西北文化日报》和《新秦日报》纷纷登出了经过记者们改造的西北边防军权威人士专访: 大致都是这样写的:近日,本报记者专访了西北边防军某权威人士,该人士尖锐地批判了南京政府的“抗日准备论”和“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 在批判“抗日准备论”时,权威人士讲到:有许多人误信了不抵抗主义者的假宣传,以为中国现在的物力不充,械弹不足,不如埋头建设,等准备好了再抗日。这是一种滑稽的欺人笑话。他深刻地指出:“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压迫之下,经济受人cao纵,工业遭人破坏,原料土地被人掠取的情况下,我建设一步,人建设十步;我建设一分,人抢夺二分;今日先失一土地,明日丧一主权,不等我建设成功,已经被人宰割殆尽了,你还拿什么抗日呢?恐怕埋头建设的结果,只有埋头等死,等作亡国奴而已!”他大声疾呼:“敌人的刀斧已经架在我们头上,只有不顾一切地拼命抵抗,才能在死中求生,决不能再等待了。此乃余之第一点意见”。 在批判“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时,权威人士说:“现在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这完全是一种私心的错误。他不是以抗日为标准,而是以服从个人为标准。他所不安的,正好完全是一些有抗日意志的地方实力和热情青年以及团体组织。他的意志是恐怕这些抗日力量的发展威胁到他的独裁统治,所以就先用飞机大炮、手枪大刀来对这些军队以及个人分子或团体,加以残酷无度的杀戮与搜捕,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内,殊不知结果恰得其反。”“所以,现在我们所希望的,只有作领袖的打破这样私心,觉悟这种幻梦,将个人的威胁置于度外,而完全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上,以全国全民族所希望的抗日战争,来统一全国的行动,以政治和平的方法来解决国内政见的纠纷”。 他倒是痛快了,我可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严令各报刊出声明,说明此报道内容不实,向公众道歉,并将停刊五天整顿。幸好那些天国内外媒体均被常凯申的生死吸引住了,这个事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 许谨生在五个人里面最小,他生于1901年,安徽人。他的眉毛又浓又短,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总是习惯抿起来的薄嘴唇。许是我在黄埔军校教步兵战术时候的学生。这厮眼高于顶,一辈子就毁在那嚣张的臭嘴上,无论什么人什么理论他都不服,一定要从争论怀疑开始,当初为了带这个学生我也挺上火的。最早这小子冒刺头儿是在一个最不起眼儿的科目:刺枪术。 刺枪术是学习日本陆军的叫法,中国军方习惯叫劈刺,就是俗称的拼刺刀。按说,像黄埔这样名字中带中央字样的陆军军官学校就不该教习这种小儿科的玩意儿,可惜黄埔军校其实是培养中低级军官的,一期的时候就半年时间,招来的都是没有军事基础的学生娃,于是,普通士兵的刺枪术,也成了必须教习的科目。黄埔军校的军事课程分为学科和术科两大类。学科方面主要是大课程:战术、兵器、交通、筑城等。既然有大课程,就还有小课程,就是典范令(步兵cao典、射击教范和野外勤务令)等基本军事常识,相配套的教材,有讲述军事原理、原则等内容的《战术学》、《兵器学》、《交通学》、《地形学》、《军制学》、《筑城学》等课本。同时还有教授如何制定战略战术、作战计划、动员计划的课程。术科方面,有制式教练、实弹射击、马术、劈刺以及行军、宿营、战斗联络等,尤以单人战斗教练为主,继至班、排、连、营教练。学科与术科均以讲授实战中的应用为主。除课堂讲授外,还设有课外“军事演讲”制度,定期讲授军事形势、战役经过和先进军事知识。除教官、顾问担任演讲外,还鼓励学员请愿演讲,以求教学相长,推动军事学术的研究。 当年教授刺枪术这种术科是教练部的活儿。许闯王在校的一期,黄埔军校的教授部以王柏龄为主任,叶剑英为副主任;以顾祝同、刘峙、钱大钧、陈诚、严重、陈继承、刘琨等为军事教官,教授部管军事学科。而教练部则管术科,要到一期毕业后的1925年1月30日,教授、教练二部合并为教育部,后又改称训练部。其后,两部反复分与合折腾还改名称为训导处和教育处。军校初创时期,教练部以李济深为主任,邓演达为副主任。下设学生总队,邓演达、严重等先后任总队长;总队下设若干队、区队,负责学员的训练与管理。 回来话说许闯王,当时的刺枪术是沿用北洋在二十年代的教范,记得叫《劈剌教范》,而北洋的教范基本上是日军剑术教范的直译本。李济深本人是保定军校教官,常凯申、王柏龄都是日本陆士毕业的,王柏龄是陆士十期,算我后来老对手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们的师哥。按理说,日本陆军的刺枪术是经过实战检验的,后来国军也沿用同样技术到四十年代,那么许闯王又是怎么鸡蛋里头挑骨头的呢? 问题出在黄埔一期生装备的步枪枪刺上。无论是中国陆军还是日本陆军,剌枪术的基本动作都是“突剌”。突剌要“一剌必中”,还要“一剌必杀”。若是剌歪了剌轻了,对手会立即返剌回来。剌枪的兵器是沉重的步枪,对准目标并不容易。 为了一剌必中,突剌的目标不是难剌的喉咙或手足,而是人体最宽阔易剌的上下胁(肩胛以下,腹部以上)。剌上胁称为“直剌”与“滑剌”,剌下胁称为“下剌”。这是黄埔劈刺教范里的三个基本剌法。 日本刺枪术基于日军装备的三十年式铳剑,是单刃剌刀,在剌入拔出时,刀刃顺势给敌人来个大开膛,尤其是要切开对手的动脉,真正参加过rou搏战的人都见识过人被刺中后,随着刺刀拔出,大量鲜血喷出的恐怖场景,黄埔四期的林彪成了元帅后,文集里爱讲“剌刀见红”,貌似豪情万丈,其实,真实的剌刀见红,是极度血腥的,尤其是日军的制式剌刀“三十年式铳剑”所造成的创伤,按照日军刺枪术的教练要求,为了让敌人立刻丧失战斗力,真正的剌刀伤不能仅仅是一个洞,而是要在拔刀时候做好动作,如果力道足够,一刀剌下去,拔出来就是肚破肠流的大失血。这个活儿得严格训练,所以倭寇在八年抗战中,经常闹出用活人做靶子训练新兵刺杀技术的事儿。从实战要求出发,三十年式铳剑只在背对枪口的一边开刃,以免大量血液涌入枪管,擦枪不易。 黄埔一期的武器是苏联提供的,八千支步枪中,大部分是苏俄的莫辛纳甘,使用锥式枪剌。这玩意儿虽然容易拔出来,但是造成的创口只是一个洞,壮健一些的敌手,连挨两三剌还能返剌回来。 许闯王他们那队学员,发到的就是使用锥式枪刺的莫辛纳甘,教练部呢,按部就班地用来源于日本的劈刺教范教他们,而且当时的劈刺教练就有一个日本教官,更是原汁原味。日本人教学严格,经常用木枪和许闯王们单练,刺得他们苦不堪言。 从来不安分的许闯王就第一个提出了教材和现有装备的不和谐处:锥式枪刺和三十年式剑铳的单刃刺刀不一样,无法用受刀时候的动作给敌人开膛破肚。本来这事儿跟我没一毛钱关系,我是教授部的嘛,当时我是苏联顾问加仑将军的助手,在常凯申热情邀请下,也兼职做黄埔军校军事教官,主要教授战术学。不过呢,军事教官人手少,一期的步兵cao典我带过课,倒霉的是,步兵cao典的内容就涉及广泛了,其中有一部分和劈刺就相关:《步兵cao典草案》第116条规定:“闻"冲锋-前进-"口令之预令,应即关闭保险机、放下表尺。闻动令,按照快跑要令,猛勇前进。”许谨生、陈赓这两个捣蛋鬼,就抓了这个空子,在步兵cao典的课上,问我劈刺的问题。 记得那天加仑将军带了几个苏联顾问像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切列帕诺夫什么的来听课,所以我讲课特别小心,生怕露怯。加仑将军就是传奇的苏联元帅布留赫尔在中国期间的化名。他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军人之一。他是从普通一兵成长起来的元帅,一战的时候就在沙俄军队服役,俄国革命期间他组织了俄国版的红军长征,威震全俄,1918年9月30日,在全俄中央委员会听取他们的报告时,执行委员会主席斯维尔德洛夫说:“布柳赫尔的部队在极其困难下进行的行军,只有苏沃洛夫在瑞士的远征能与之相比,应当以俄国革命的名义向他们致敬。”会上将全俄刚刚设立的奖章,第一枚红旗勋章授予布柳赫尔。 尤其是加仑将军长期在远东领导作战,他对日本陆军各种战术、装备、编制也非常熟悉。我当时讲的步兵cao典,基本脱胎于日本陆军1908年11月颁发的《改正步兵cao典》。结果,许谨生这混球就选了这个时机给我出难题。 我一直觉得这事儿是陈赓的主意。陈赓是黄埔一期的捣蛋大王,同学们没有不被他捉弄过的。这家伙对教官们也常暗地里设陷阱,你要是没几下子真功夫,绝对被他放倒。他唯一怕的人就是廖仲恺,当时的军校党代表。听说他后来在中共高层,依然好开玩笑,除了彭德怀,谁都不怕。 那天就是许谨生先发难,陈赓唱和。从我讲到《步兵cao典草案》第116条规定:“闻"冲锋-前进-"口令之预令,应即关闭保险机、放下表尺。闻动令,按照快跑要令,猛勇前进。”这时候起。许谨生举手要求发言:“请问教官,我有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放下表尺?” 还好我备课充分:“这条规定来自日本陆军的步兵改正cao典,日军称冲锋为“突击”,规定小队“突击”战斗的第86条指出,突击的战斗动作适用第35条(停止射击)的口令:“銃を安全裝置にし,照尺を舊位に復。”(步枪安全装置关死,照尺向原位恢复)。冲锋前放下表尺是必需的。冲锋开始时的快跑是单手提枪的“提枪快炮前进”。莫辛纳甘步枪与三八式步枪枪身长度,提枪时手提之处正好是是表尺部位,不放下表尺,就无法提枪快跑前进了。” 许谨生继续发问:“请问教官,关闭保险是为了什么?”我说:“关保险是最基本的安全规定。拼剌刀是冲锋战斗的一部份。所以拼剌刀之前,步枪已经关上保险、放下表尺。这是传习自日军的安全规定。你们平时训练应该有体会的:cao场上的劈剌教习,开始动作是“刀之交叉”,教官与习技者两人手上的步枪要互相对碰,如果枪膛已经压进子弹,却没有关上保险,在“刀之交叉”两枪震动的第一动就会走火。因此,在拼剌刀之前,一定会关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