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南风喃之五

    　　作汇报的是京沪警备司令部（也就是后来的第九集团军司令部）作战科长史说，他的上司参谋处长童元亮、参谋长徐权都在座。介绍完了敌情，史说的汇报转向了作战计划和各部队的任务安排，听到他的汇报，在座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人员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忽然发现，有两个不同的作战计划。

    　　淞沪警备司令部一直以来准备的是《扫荡上海日军据点计划》，这份计划是何应钦让罗泽闿等人作的，主要是夜间奇袭，一定要有突然性，主要夺取虹口的日军据点，也就是上面提到的突入华界的蛇头部分，对于蛇身部分的租界苏州河北岸，则没有作战安排。这是个建立在突然袭击基础上，局限于虹口的有限作战计划，动用的部队仅仅是张治中的三个师加上保安队而已。

    　　可是史说现在汇报的，是常凯申命令京沪警备司令部制定的计划，主要是陆空配合，强行袭击东起公大纱厂，西到日本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的各据点，这是大打出手的一个计划，要求部队学会对坚固据点的攻坚，而且需要空军配合，为此，常凯申曾经派空军参谋作战科长罗机与京沪警备司令部会商。

    　　让人无所适从的是，这两个作战计划都是常凯申亲自下令制定的，也都得到了老常的批准，而且都下发到了不同的部队：负责野战部队的京沪警备司令部和负责守备部队的淞沪警备司令部，让人家各自依照准备了几年，可是这两个计划从作战方式、范围、参与部队都是截然不同的。

    　　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处主任朱侠是1905年生人，在遍布黄埔生的中央军里，他是个异类，他是金陵军官学校第一期步兵科毕业，陆军大学正则班第十一期旁听，只是从1928年起，他就一直在参谋本部工作，历任参谋总长如何应钦、程潜都很欣赏他的才干，是个公认的将才，像其他参谋人才一样，他心思慎密，言行持重，听着张治中与集团军参谋部的人高谈阔论，他只是默不作声，他心里很清楚，张治中的野战部队才是作战主力，人家怎么准备，淞沪警备司令部就怎么配合好了，没必要废话。

    　　可是与他同来的刘劲持则不同，他虽然是朱侠的手下，但是他比朱侠长了一岁，而且是黄埔六期，陆大十一期毕业生，根红（根青，青天白日）苗正，天子门生，他与张治中教育长又比较熟，见朱侠没说话，他忍不住提议：“今天是八月十二日，过去一二八沪战，我们挨了打，吃了亏，今天要好好回敬它一下，扫荡计划规定夜间袭击，今晚就可以全力进攻，旗开得胜，首建奇功。”

    　　张治中不满地看了刘劲持一眼，他觉得自己的风纪扣似乎扣得有点儿太紧，上海八月份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七七事变前张治中本来是打算在凉爽的青岛治病兼带避暑的，可是七月八日就接到了电报要他归队，他只好带兵上岗，这一个多月他一直在内心和身体的双重煎熬下度过。作为一二八事变中中央军的指挥者，他很了解在上海作战带来的责任之重，他也知道日本海军的联合作战威力巨大，可是他更明白，这一仗不得不打，而且必须打好。否则民族命运、党国命运、个人命运将万劫不复。

    　　千盼万盼，终于昨夜等来了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国军开进上海，一二八以来五年的准备，没有成为白费，自己将统帅学生们，跃马横枪，一雪前耻，对于民族意识爆棚的张治中来说，哪怕死在淞沪战场上他都会很开心，对于一个军人而言，有什么比为国战死更光荣的呢？

    　　可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军人，他是淞沪会战主战场的统帅。

    　　刘劲持这些校尉级军官，总是无法从整体政略上去考虑问题，张治中从黄埔建校以来就跟随常凯申发家，他对常凯申的想法很清楚：老常不相信中国凭借自己的力量能打赢强大的日本，但是老常对日本灭亡中国的企图也看得很透彻，所以常凯申认为中国唯一的机会在于英勇牺牲，赢得国际社会的同情和支持，引发美英苏德意的干涉，迫使日本接受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和解方案。

    　　所以上海这一仗，其实就是打给洋大人们看的，常凯申玩股票出身，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坐庄，什么时候要以小博大；日本陆军在华北调兵遣将，集中了八个师团，等着中央军北上决战呢，想到要和日本陆军堂堂正正一决雌雄，常凯申就不由得有些肝儿颤，他当年连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科入学试都没通过，在中队里活活养了一年马，想到要与学霸们拼，怎么都没底气。

    　　可是现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马鹿却露出了破绽，三五千海军陆战队在虹口作死，而在京沪杭地区枕戈待旦五年的中央军就何止十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