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战余落日黄

    　　就在中央空军和西北航空队与日军斗智斗勇的时候，八月十四日下午五点，在淞沪战场国军炮八团和炮十团一个营共三十六门150毫米*炮齐鸣，发起了第九集团军的总攻。其实八十八师的攻击已经从拂晓就开始，此时，264旅由于旅长阵亡，正在调整攻击计划和部署，爱国女学方面反而很安静；262旅昨天在八字桥激战，损失很大，现在还是抖擞精神，再次发起进攻，这次重点是日本坟山，两个连的中国军队在20毫米速射炮的支援下，向日本坟山攻击，日军准备不足，正在吃晚饭呢，连司机和送饭的都拿起枪参加了战斗，到20时30分，日军第六大队之第13中队长名村利正大尉率领两个小队来增援，两军激战到半夜才停止。262旅没有获得进展。

    　　264旅由廖龄奇代理指挥，于十九时四十分对爱国女学发起攻击，激战至二十三时三十分，又有几位连长阵亡，其中就包括邓竹修的一营仅存的连长：一连长。十四日一天的激战，264旅伤亡一千二百人以上，旅长、旅参谋主任、十二个连长中的八位连长均阵亡，一天的战斗，一线的十八个步兵连便死伤过半，已经被打残了。张治中鉴于这种情况，不得不派出钟松的独立旅去增援264旅，子夜时分，在88师观音堂司令部，钟松旅长、邓钟梅副旅长与孙元良师长、廖龄奇代旅长见面后，不稍停留，立即增援第一线，接替264旅防务。

    　　这天，八十七师在东面进展也不大，夜间常凯申电令张治中“今晚不可进攻”。十四日的进攻，中央军损失惨重进展很小，主要是计划不周，协调不力。虽然从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常凯申、张治中等就在准备淞沪再战，然而中国陆军的高级将领们对于淞沪战役可能涉及的海陆空三军联合作战的规模和模式丝毫没有概念，他们的经验仅仅局限于国内战争那种炮空火力稀疏准确性差，对步兵杀伤有限的战争环境，对炮兵、装甲兵、航空兵的运用一无所知。更业余的是，他们对于城市攻坚战和野战攻坚都没有概念。

    　　第九集团军的作战计划，基本建立在强大的炮空掩护基础上，可是制订计划的人，对于国军手头的炮空力量连起码的认识都没有，比如150毫米*炮能否打穿钢混工事这种问题，还要常凯申来问。对于步、炮、空的配合，没有联合指挥机构，没有时间表，没有通讯网络，只是空谈。于是在八月十四日，空军打得热闹，空袭了九次，十七点前结束了；炮兵动用了中央军仅有的两个150炮兵团，打完了预定的炮弹数，就自己休息了，就算炮兵想打，也不知道下面往哪儿打；步兵继续用血rou冲锋，他们不知道如何联系炮兵帮他们打掉鬼子的火力点。各兵种各打各的，看似热闹，最后战役进度等于零。

    　　随着大世界惨案的发生，在上海的各国领事馆联合要求中日罢兵，这给南京政府施加了压力，常凯申在军事上无大进展的情况下，给张治中去电要他暂停进攻。于是，十五日、十六日的战事成为陆军各师为了改善前沿态势各自发起的局部攻势，这之中，北部地区战斗最为激烈，得到钟松旅支援的264旅不屈不挠地向爱国女学发起攻击，在廖龄奇和钟松的策划下，这两天的凌晨都变成了日军的噩梦：

    　　八月十五日，二时十分，264旅与八字桥方向的262旅协同发起攻击，目标是D点的广中路拐角日军占据的粤东中学，由于我军同时攻击八字桥和粤东中学，日军疲于应付，激战到五时左右，日军撤出了粤东中学，我军达到了第一目标，夜间20时后，又发起小规模袭扰；十六日264旅和钟松独立旅经过细致准备，于凌晨一时发起攻击，先是同时从最东面的东体育会路攻击日军国武小队，从最西面的粤东中学出发攻击日军秋吉小队，日军又一次全面吃紧，趁日军摸不到头脑的时候，廖龄奇亲自指挥527团猛击爱国女学的日军，邓竹修杀红了眼，他亲自端着轻机枪，带领一营剩下的不到二百名兄弟作敢死队，在山炮和战防炮的掩护下，猛打猛冲，终于把鬼子赶出了爱国女学，可是他的一营也死伤殆尽了，剩下还能站着的也就八十多人。团长让他们下去整补休息，他们拿上牺牲的弟兄的武器，每个人都是扛着一捆步枪退下去的。

    　　日军也很紧张，中国军队多点攻击，他们搞不清楚主攻方向，不得不出动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凌晨四时日本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派出预备队吉野捷三大尉指挥的坦克和装甲车进行反攻，还增援了刚上岸的第一*队陆战队，这种陆战队是驻扎在舰船上的，制服为白衣，和上海特别陆战队的蓝衣有显著区别。由于中国陆军貌似在东面的B点攻击凶猛，所以增援部队大都向东面前去。

    　　问题是钟松和廖龄奇狡猾狡猾地，他们看到日军向东面去，就在六点钟，对爱国女学西南的油漆公司下手了，日军指挥官桥本大队长在六点钟看到粤东中学方向有三颗信号弹升级，他大叫不妙：“敌人有总攻迹象，各单位严加戒备。”果然，两个连的中国陆军包围了油漆公司的日军，由于从爱国女学到油漆公司距离很近，中国军队从爱国女学冲锋，很快就进入*距离，中日双方拼起了*和刺刀，这下子日军在人数上的劣势就要命了。负责这个方向守备的第二中队中队长贵志金吾见情况紧急，率领预备队和一些拼凑的义勇队前往支援，贵志金吾手下装备了大量*，他们用熟练的点射大量射杀中国军队，然而中国人像中了邪似的前仆后继冲上来，还在死前扔出*，给日军制造很多麻烦。

    　　在油漆公司二楼上，贵志金吾中尉又打完了一梭子*，中国军队这轮进攻的士兵终于都倒在地上了，由于多次进攻失败，狭窄的街道上已经是摞起了几层中国人的尸体，他把*扔在一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下身边两个拿着三八步枪的狙击兵，吩咐他们对地上还在抽搐没死透的中国兵补枪。这帮中国兵很邪门的，前面有个伤兵，被*打成筛子眼儿了，还没死，手里拿了颗*爬到油漆公司门口附近引爆了，吓了贵志金吾一跳，还好那伤兵已经无力再爬了，否则日军麻烦大了。

    　　贵志金吾是为了挑起战争而奉命死在虹桥机场的大山勇夫中尉在海军兵学校同期(第60期)的校友，大山勇夫死前是上海海军特别陆战队第一大队第一中队长，贵志金吾则担任第二中队长。他与大山是蛮熟悉的，对于大山奉命而死的真相，他也略有耳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他当时对大山勇夫还挺同情的，也有些纳闷怎么大山勇夫就这么听话去送死了？可是现在他有些羡慕大山了，开战以来，天天血战，贵志金吾中尉负责的这部分防线正对着中国陆军精锐527团，几乎在十四日凌晨就被突破，幸而第六大队增援了几个小队过来，否则贵志金吾早就剖腹谢罪了，那真还不如大山勇夫呢。大山勇夫死后，内阁追任其为海军大尉。宫内省授予正七位勋章。海军省“因忠于职守特赏赐两百四十五日元”。从天皇陛下和皇后陛下处得到祭祀费二十日元，死亡抚慰金七百零六日元，丧葬费六十七日元五十钱。在昭和10年(1935)至昭和19年(1944)，巡警的初任工资是45日元，昭和8年(1933)小学教师的初任工资是45—55日元，大山勇夫的卖命钱在当时而言还是很丰厚的。

    　　贵志金吾看出来了，海军是在补偿大山勇夫，后面每年抚恤金肯定也会很丰厚。想想自己现在，天天枪林弹雨，朝不保夕的，从八月十二日夜开始布防到现在，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中国陆军人数众多，每次进攻都是人海战术，虽然他们没有重武器，也不懂得步炮配合，但是他们勇敢顽强，战斗到底，他们的机枪射手训练有素，虽然日军有工事掩护，然而对方毕竟人多枪多，次次对射都是子弹像雨点横飞的，贵志金吾敢发誓，他见到多次双方的子弹在空中对撞。这种情况下，日军虽然占便宜，但是伤亡也在所难免，好在有工事掩蔽，被子弹打中要害而直接狗屁的少，但是你受伤也不好过呀，谁不信谁站出去让7.92毫米全威力步枪弹打一枪，保证中胳膊断胳膊中腿断腿。昨天有个细心的军曹拿了中国人没打完的*给贵志金吾看，贵志金吾发现子弹尖是被磨平了一块的，他知道这种子弹一打中人体，就会在体内滚翻，会把你的五脏六腑扯成碎片，神仙也救不得你。战场上有很多死法，你永不知道你会如何奇特地告别人世，刚才贵志金吾射击用的*就是一个二等兵留下的，他的钢盔被打飞了，按说这种钢盔造成的跳弹是救了他，没有被子弹打出他*子，然而这个傻子的钢盔带子系得太牢了，子弹巨大的冲击力给钢盔很大动能，他被钢盔带子勒断了脖子，就这么窝囊死了。

    　　军人面对死亡和伤残是宿命，可是贵志金吾现在才知道，伤亡只是最后的解脱，在此之前，军人不得不面对炼狱。没有睡眠没有休息，满眼望去是血rou残肢，闻到的是尸臭和血腥，八月的上海，天气酷热，这前几天还下起了雨，尸体烂的很快，对着这么多腐尸，每天吃饭都吃不下去。炎热潮湿的气候，四天四夜无法洗澡，每个人都一身痱子，贵志金吾觉得身上到处痒，也不知道是虱子跳蚤咬的还是痱子弄的，反正是让人不想活了。前天为了躲避中国人机枪射击，他趴水沟里一小时，从此裤裆里一直湿乎乎的，瘙痒无比，他是军官，不愿意老挠裤裆，只好忍着，手下的士兵们个个可不管这个，都有时间就伸手进裤裆里挠挠，这陆战队真是成了日本*队。

    　　贵志金吾不像大山勇夫是处男，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所以日本海军没找他去执行自杀任务。而是让他活受罪。不过，贵志金吾知道，今天是他的大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