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肝胆

    又一桩惨烈悲壮的故事，林淮山、姜玉凤的脸庞不觉出现在脑海，再联想到司马俊，中国每时每刻都有生命突然绽放成一朵血花!旁观的人甚至来不及震惊来不及哀伤，脚踏烈士的血迹继续与小鬼子拼杀。泪水一下子注满沈春丽眼眶，她无言举起酒杯。

    悲怆的黄宝一手端一杯酒，左右开弓！然后喷一口烟，强迫自己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惨笑道：

    “王哲叔叔既无党也无派，面对小鬼子作践乡亲他就是一个不服。再有，即使他告诉佐佐木石根，沃勒尔的助手黄宝就是东亚饭店的刺客宋诚，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他并不知道你杀了西村佳彦。只有我才会威胁你！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现在就可以杀我灭口。”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黄宝没看错人，再多心也是多余，沈春丽默默点点头，正准备张嘴，没想到黄宝突然咬牙切齿地道：

    “佐佐木石根身边的鸠山寿行，你应该了解了吧。他过去长期在南京活动，以外交官身份，拿着大把金条美元，来往于高官之家。跟汪精卫的心腹高宗武、董道宁他们关系极深。”

    “被他拉拢下水、投敌卖国的高官不知道有多少。战争一开始，敌占区很多名人都逃到上海，蜗居租界，有的人奋起抗战，有的人安心养命，有的人却想浑水摸鱼。鸠山寿行遥控汪精卫陈公博的特工，利用过去和政府高官的关系，专门负责策反军队里的军官和来自各地的名人，希望他们返回家乡成立伪政权。

    “我不能让王叔叔白死，此人的危害比佐佐木更大，帮我留意他的行踪，有机会一定让他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重庆之行让沈春丽彻底了解了鸠山寿行，他对佐佐木石根的重要超过想象，两人之间到底什么关系，现在还无法得知，但可以确定绝非简单的上下级。黄宝向通过暗杀鸠山寿行打击佐佐木石根，确实找对了目标。如果鸠山寿行被刺，再加上松井义雄的步步紧逼，佐佐木石根将彻底抓瞎，那时将更加凸显沈春丽的重要。

    骤然闻听黄宝的大胆建议，可以说沈春丽是心里一沉眼睛一亮。

    长期以来，尽管受佐佐木石根信赖，但她十分清楚自己在研究所的地位，一个既可以动脑子又可以动手的执行者，远不是左膀右臂。无权参与决策，一些极端重要的报告也看不到。有机会增加自己分量，当然是好事，值得一试。

    不过也有顾虑，鸠山寿行身边时刻有暗杀小队保护，想打他的主意，必须有周密的规划，绝非一时冲动就可以。一旦打草惊蛇，杀不成还在其次，导致佐佐木石根怀疑、导致自己暴露可不是玩的。王哲被捕，极易导致黄宝失去冷静，眼下还是以安稳为上策，等自己发现机会制定好计划以后再行动也不迟。她沉思一会儿，正色道：

    “不行！鸠山寿行现在等于佐佐木石根的代理人，出入有人暗中保护，你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明显不甘心的黄宝嘴角抽搐几下，好久才叹息一声道：

    “好吧，听你的。”

    气氛渐渐有些消沉，沈春丽为了逗闷子，主动套近乎：

    “为什么听我的？”

    心眼极快的黄宝马上笑起来，油嘴滑舌地道：

    “因为你值得信任。”末了突然又加一句：“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你我都来自东北，又有那么传奇的经历，我相信自己一定会爱上你。”

    他的目光带着笑意，看不出真假，沈春丽感觉胸口怦怦直跳。好久才平静下来。

    “可是，”沈春丽本不想再提他的伤心事儿，但又不能把疑问压回去，因此犹犹豫豫地问：“可是，王哲的事儿，你并没有找我帮忙！”

    黄宝真挚地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无能为力！与其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徒劳无功，还不如我们合作继续跟小鬼子拼，这也是祭奠王叔叔最好的办法。中国人已经死得够多啦，别轻易去死，活着就比死了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大胆，是神经病！”

    沈春丽温和地一笑，决定换个话题：

    “你以前曾说上海义勇团日本队，这是个什么组织？”

    “日本为了侵略中国，成立的一个浪人流氓团伙。

    ”黄宝恨

    恨地道：“是黑龙会旗下的，为了营救你朋友，我想了一个高招，”黄宝眉开眼笑地道，

    “眼下我跟渡边贤二的合作始终没有进展，想加快进程就只有把他逼上绝路。他往上海走私鸦片，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黑龙会，为此也就等于得罪了上海所有指望鸦片的人，无论黑道的中国人还是暗中的西洋人，都怒不可遏。我借此机会联合黑道势力捣毁黑龙会，烧掉渡边贤二的鸦片，还烧死不少小鬼子。”

    沈春丽哭笑不得地道：“你永远利用黑势力实现目的。”

    很简单地一句评论，沈春丽也没放心上，哪知道黄宝脸色一变，好久才吊嘴角嘲笑道：

    “别瞧不起人！大丈夫金戈铁马，我何尝不想，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我自由选择。”

    自知失言的沈春丽赶紧摇摇头，笑着转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给你一个发财机会，上次已经跟你说了，佐佐木希望逐渐建立一个地下贸易网络，用来对抗西方的贸易禁运，维持战争需求。他现在相当着急，凭此也可以推断日本人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重大战略行动。你能帮忙联系吗？”

    黄宝情绪转换极快，马上神采飞扬地打个响指，冒一句洋泾浜英语：“no！”然后又叹息着道：“最近穷得差点当裤子，手下人饿得嗷嗷叫，谢谢你给我机会大赚一笔。澳洲人、英国人、美国人，总之吧，在上海的这些冒险家，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王八羔子，只要有钱赚，什么都肯干！”

    沈春丽小心提醒他说：“帮日本鬼子买钢材，到时候他们制造军舰大炮，来侵略中国，你心里不内疚？”

    黄宝冷笑一声：“政府高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跟日本鬼子套近乎，如果没有背后势力的支持，汪精卫怎么可能天天叫嚷和平？你我算什么呀！再说干我们这行的，人也得做鬼也得当，不利用这样的机会掩护如何生存下去。

    先别说我内疚与否，你总得完成任务吧。可以告诉佐佐木石根，几个法国犹太人手中有一批无缝钢管，量很大但品质相当一般，价钱却是一流，还有棉花。他们要黄金！”

    完全是教训的口吻，沈春丽再次感到气馁，想混迹上海滩完成自己的使命，她确实比黄宝差得远。霎那间沈春丽甚至庆幸，自己多么走运！当初在东亚饭店，一念之善结识眼前这个人！尽管仍然不识他的庐山真面。

    停了片刻黄宝点根雪茄，慢条斯理地道：

    “谁都知道汪精卫当了汉jian，成了日本鬼子的马前卒！但没有证据，汪精卫还装委屈大声叫喊他在挽救中国。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内幕消息？”

    沈春丽靠近他，压低声音耳语道：“在日本人中这早已经不是新闻，去年我在佐佐木的内部简报上看到一篇文章，主要分析日本对中国政策的得失。文章作者不详，但身份肯定不一般，因为他在文章中提到汪精卫与日本人的秘密合作条约。”

    黄宝狠狠地掐灭烟蒂，咬牙切齿地道“这个王八蛋，终于撕下议和的画皮，打算公开卖国啦。你知道协议内容吗？”

    沈春丽淡淡一笑，得意地看着黄宝，吩咐道：“请记录！”

    黄宝却大不以为然地回答：“您能过目成诵，我也能过耳不忘，请讲。”

    沈春丽不再开玩笑，略微回忆了一会儿，利利索索地道：

    “我见过的只是草案，或者叫提纲，并不是最终文本，详细情况你要再核实！协议如下：大日本帝国政府及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希望两国互相尊重其本来的特质，在以道义为基础建设东亚新秩序的共同理想下，互为善邻，紧密合作，以确立东亚的永久和平，并希望以此为核心，而贡献于全世界的和平。

    沈春丽想不到黄宝如此激动，奇怪地问：“日本人对秘密协定并没有看得很重，而且这事运作很久，关东军上层几乎都参加过讨论，保密等级也不高，你们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详细了解？”

    黄宝叹息一声道：“我们对日本的情报工作完全失败，相反日本鬼子倒对我们了如指掌。汪精卫一伙严守这份秘密，对外始终以追求和平为号召，确实迷惑不少国人。有了你的情报，我们可以公开他的丑恶嘴脸，认清他的阴谋。”

    “谢谢！”黄宝一反常态，肃穆地立正，竟然给沈春丽来一个庄然的军礼！搞得沈春丽满脸通红，她嗔怪地瞪黄宝一眼，再次附耳告诉他一个绝密消息：“佐佐木石根透露：汪精卫近期会秘密来上海，与土肥原贤二商谈成立汪伪政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