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郎情妾意
一顶毫不起眼的轻便小轿出了重华门便稳稳当当地停下来。武直牵着两匹马迎风而立,本是左顾右盼,一见轿子跪下便拜,“参见皇上。” 轿帘被掀起了,皇上一身常服走了出来,翻身上马,“武统领快快请起。”言毕,皇上扬鞭西去。 武直只得匆匆起身,上马紧追。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不是他的项上人头担待得起的。 皇上今次出宫的去处他早已猜了个**不离十,所以武直尾随在皇上身后一路往抱月楼的方向狂奔时,心中见怪不怪。只是这纵马狂奔了一通后,却让他万分怀念镇守边疆的日子。京城里的日子安逸得很,更不会时不时有人前来挑衅、sao扰,但是已经习惯了刀头舔血生涯的他岂会喜欢这样的安逸?这几日,就连在梦中,他都能恍恍惚惚地嗅到塞外的粗犷味道。可一睁开眼,却依旧是这无风无浪、繁花似锦的京城。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奈何他一身武艺,却得隔三差五地陪着皇上或是公主悄悄出宫。这等差事直让他有蹉跎人生的感觉,但却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抱月楼到了,皇上利索地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交到了武直的手中,一扭头冲武直笑着点点头才进去了。现如今的武直姑且能称得上是他的近臣,但是他却一直按兵不动,依旧只让他担任御林军统领,每日里巡视、护卫皇城,无法参与朝政。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很清楚,倘若有一天大庆朝再也不需要傅家的时候,武直便是绝妙的顶替棋子。毕竟,傅家没有了无妨,但是边疆却不能没有人镇守,到那时,武直会是最好的选择。 傅家,傅容。 皇上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在他登基之初,满朝文武只有傅容一人才是他的近臣,他亦只信任傅容,决心铲除萧家之前,傅容一直跟随左右,出谋划策,甚至与他同榻同食、同进同出。但是因为萧重的缘故,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从那之后,满朝文武便只有臣服在他脚下的资格。他不再需要任何近臣。皇位之上的人最需要承受的便是孤独,这一点,他胜出先帝不知几何。即使是如今经常跟随他左右的武直,不过也是个无法参与朝政的御林军统领罢了。 皇上依旧低头沉思着,眼尖的龟奴瞧见了他,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搓搓双手,“傅公子,您来啦。” 皇上一抬头,面上春风依旧。他捡了些碎银子塞进了龟奴的手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龟奴的感激,径直往柳细细的房间去了。他是现如今唯一不必对对子便可以见到柳细细的宾客。 柳细细一见是他,面上惊喜万分,忙吩咐侍女去取下外头悬挂的大字,“让他们不必再对对子了,今儿个只见傅公子。” 皇上微微一笑,“温仪这般打扮倒也很妩媚。” 柳细细闻言,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从这个人以“雾镀闺阁心”对出她的对子后,她已是死水的心竟泛起了微澜。而他那一手狂傲狷介的行草更是让她爱不释手。及至见了面,久经风月的她竟不自觉地有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而这人旁若无人地唤她“温仪”,更好似是给她下了蛊一样,让她无法自拔。 柳细细掩面轻笑,眼波潋滟,“那傅公子更心宜哪一种呢?” 今儿个的柳细细梳了精致的双环髻,未簪首饰,只用缎带束着,平添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小巧的脸庞上细细地敷上了脂粉,远山一样的眉亦勾画得细致入微,眉间用胭脂勾勒的花钿却又衬得她整个人都妖艳了几分,那饱满、晶莹的红唇更是诱得人心猿意马。一身藕荷色的纱衣很衬她的肤色,而她玲珑剔透的身线也显露无余。皇上看得过分认真,眼睛直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粗重了起来。 柳细细见状,一面帕子轻轻地丢到了皇上的身上,“傅公子。” 皇上回过神,背后沁出了微汗。他顺手捡起帕子,并不拭汗,而是放在鼻端轻嗅着。他朝着柳细细笑得神态自若,“普天之下,怕也只有温仪才敢这么打扮。” 柳细细眼波回转,仿若一潭幽幽的水,“这么打扮,傅公子是不喜欢么?” 皇上爽朗大笑,“这天下怕是找不到不喜欢温仪姑娘的男人。” 柳细细闻言,低头抿嘴微笑,神态轻盈。 这香闺里,风光旖旎,佳人有心,郎也并非无意。只是,抱月楼天井里满满当当的人却闹腾开了。 柳细细的侍女取下大字后,楼下有人便直着嗓子喊道,“今儿个未见宣布对上的对子,怎的就取下了这幅大字呢?” 侍女边卷大字,边答道,“柳姑娘今儿个已有客人了。” 有人闻言,悻悻然地离开。有人却不依,“这抱月楼可是说了,每日对出对子的便是柳姑娘的客人。可这今儿个对子还未对,柳姑娘哪来的客人?” 侍女自然不屑与这等人纠缠,依旧进房伺候在柳细细的左右,龟奴自会把这些人一一扭送出去。 不想这楼下的动静却久久未曾消停。 柳细细不为所动,这样的动静自打她来了抱月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依旧弹着琴、唱着小曲儿。 皇上却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楼下这是怎么了?” 侍女束手站在柳细细的身后,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是为了见柳姑娘一面又闹腾起来了。” 皇上闻言,“为见温仪一面,这么闹腾倒也不过分。” 柳细细并不答话,皇上却自言自语道,“只怕在下现在要被这楼下的人骂得死去活来。”他说得虽一本正经,脸上的笑意却透着得意劲儿。 柳细细本是风尘中的女子,怎会瞧不出这人的心思,噗嗤一声笑出来,琴也不弹了,小曲儿也不唱了,起身径直坐到了皇上的身边,借着奉茶的姿势,腰肢一软,趁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皇上自然不会拒绝这等美人投怀送抱,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柳细细酥软的身体。一股幽幽的体香充盈着他的鼻腔,他似醉非醉地感慨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柳细细的双臂顺势钩住了皇上的脖子,傲人的双峰有意无意地在皇上的胸前蹭来蹭去。皇上终于把持不住,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柳细细的红唇。 柳细细的舌尖轻轻地舔着嘴唇,追寻着皇上留下的印记,“那傅公子是愿意风流而死,还是被楼下那些人咒骂至死呢?” 皇上低头,额头抵着柳细细的额头,鼻尖轻轻地蹭着柳细细的鼻尖,“温仪难道这都不明白?” 两人情到浓处,不解风情的敲门声却急促地响起了。 柳细细并不起身,依旧赖在皇上的怀里。侍女应门后,手上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字纸,立在原处,打不定主意是否该开口。 皇上见状,开玩笑地问道,“可是有人骂我来了?” 侍女摇摇头,“楼下有人不死心,依旧对了对子递进来,只说让柳姑娘看看便好。” 柳细细头也不抬便说道,“丢掉便好。”
皇上却起了兴致,“不妨拿过来看看。” 柳细细哪会不依。两人便一道看那对子。才展开了一些,柳细细便惊呼道,“又是这人,都一连来了好几日了。” 皇上闻言,“你认识?” 柳细细摇摇头,“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但是这人的字着实可笑,是以印象深刻。” 皇上再瞧了瞧那对子,对得勉强算得上工整,但是这字的确是贻笑大方。歪歪扭扭的娃娃字体实在是入不了他和柳细细的眼。 柳细细本欲从皇上的手中抽出字纸继续缠绵,皇上却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这对子的署名上。 “萧墨迟?”皇上轻声念叨着。这名字好生熟悉。 柳细细诧异地说道,“公子认识这人?” 皇上摇摇头,“可还有这人的对子?” 柳细细坐起身子,“有的,见了觉着好笑留了几幅下来了。”侍女惯有眼力见儿,已经去里间取来了。 皇上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如出一辙的娃娃字体,有的对子上署上了全名,有的却只留下了一个“萧”字。 萧? 皇上皱着眉头。一直坐在窗前眼观鼻、鼻观心的武直这时突然打破沉默,“鱼庄。” 皇上豁然开朗。他曾暗中嘱咐武直去好好调查一番萧氏鱼庄,但是所获颇少。在那为数不多的消息中,其中有一条便是鱼庄的少东家姓萧名墨迟。虽说鱼庄现在里里外外是古镜川打理着,但他终究只是个管事儿的,鱼庄还是在这萧墨迟的名下。当然,还有如今分号遍布全国各地的萧氏钱庄,也都是萧墨迟名下的财产。若说他比皇帝老子还要富有,真是一点儿都不过分。 皇上心思微动,扭过头看了看依旧静心打坐的武直,又看了看柳细细,思忖了半晌才说道,“温仪可否帮我一个忙?” 柳细细知轻重,坐直了身子,“公子但说无妨。”莫说是帮他一个忙,怕是现在这人让她去赴汤蹈火,她也会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地便去了。 皇上晃了晃手中的对子,“可否见一见他?” 柳细细是个聪慧的女子,“公子想从他那儿知道些什么?” 皇上摇摇头,又点点头,“温仪只管把他叫进来,闲聊一番便可。我会在呆在里间,这样可好?” 柳细细点头应允,把手中的对子递给了侍女,“去吧。” 楼下的喧闹依旧没能平息。可一帮人见侍女拿着对子出了柳细细的房间便全都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等着侍女宣布今儿个的幸运儿。 “请萧墨迟萧公子移驾,我家姑娘有请。” 人群中早已被挤得痛苦不堪的萧墨迟一听这话,两眼放光,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地上了楼梯。 东哥紧跟在他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傻乐着。多亏少爷,竟让他也能沾光见上传说中的柳细细一面,真乃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