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手术后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中间宋冯平就出了一次“惊险”。他在第三天就拔了胃管，管子拔掉一个轻松一下，第六天肛管一拔，整个人都重生了一般，终于可以侧身睡觉了。他从没想过，晚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也是一种奢侈。下床也走的很快，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体会到许久没有过的轻松。但什么事都不能高兴太早，问题出在尿管上，本来周二早上邹大夫查房时让拔尿管和导流管，小王大夫自告奋勇说她来拔，结果当天她手术时间太久了，一直到晚上才结束。既然她说过了，别的大夫就让等她，宋冯平也不好让别的大夫拔。结果因为尿管拔的晚了，后来宋冯平又忘记喝水上厕所，结果一夜没尿。等第二天查房的时候，宋冯平还没尿出来。

    看出来邹主任有点不高兴，说尿不出来了，重新插尿管吧，还批评了随行大夫。这一下宋冯平真的惊呆了，本来尿道就有点狭窄，看着那么粗的尿管，有点怕怕，他心想，不知道他麻醉的时候医生是怎么给弄进去的。这些琐碎的术前术后工作大医生是没有时间弄的，都是助理大夫善后，助理大夫有的刚工作，有的是外地来实习的，经验和能力参差不去，所以有的医院经常出点小差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看病人的运气和几率了。

    邹主任说尿不出来了，那就基本没戏了。宋冯平心中不悦，努力喝水，肚子都鼓起来了。王大夫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其实也不一定是她的错，即使她早点拔，也可能尿不出来。另一个助理大夫说等到十点，再尿不出来就重新插管子。宋冯平不断去卫生间，刺激会阴等部位，小王给他打开水龙头，说用水流声音刺激着，所有办法都想了，还是尿不出来。十点的时候另一个大夫来了，说不行就去泌尿科吧，病房所有人，包括护工，全默默目视着他，他只好讪讪离开。现在的医院，很多医生都不敢担责，他们遇到的什么样病人都有，所有一般能推就推。在你们这里出的问题，何况目前看也不是多大问题，就让去泌尿科，这话亏他也说的出来。后来才知道这个大夫是外地医院来进修的，估计以前工作中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可能遇到过不好说话的病人，不敢担责任了。

    后面的病人在等着床位，宋冯平冷静了下，说再等一会。然后在厕所揉肚子，刺激会阴和屁股，全神贯注默想着某些尿尿的场景，就在快绝望的时候，突然就尿出来了，在他看来简直是喷涌而出，尿尿这种事也会欢欣鼓舞。一个星期没有尿尿了，竟是如此的舒畅淋漓。他排完尿，不由得跳了起来，激动心情真无可言表，王大夫也长出了一口气，不用插尿管了，更不用带着袋子回家了。宋冯平回想起来，自己也有责任，没有按照住院医吩咐，手术后坚持练习尿尿，尿管虽然白天开一会关一会，但没有培养尿意感，后来听说不少病人拔了尿管都一下尿不出来，要适应很长时间。有的就带着尿袋回家了，还要再次回到医院拔管。

    几乎所有的患者术后都会遇到问题。人不是汽车，某个零件坏了，换个泵或者重新安个油管就好了。人是有机的整体，各种微小肌体和神经的作用至今不为我们所知，再完美的手术，即使rou眼看来没有任何伤害，手术的有些后果也往往不可及，对整体的影响我们有时不能预料。有的当时看来没任何影响，若干年后的影响还是会存在的。宋冯平真切感受到，再好的手术都会有后遗症，包括微创，不会有什么完好如初，那是不可能的。

    宋冯平可以出院了，过去和老金告别，两个人聊了会，老金不像以往情绪高涨，宋冯平劝慰他放宽心态，等他手术顺利的好消息。两个人用手机还合拍了照片，约定等老金手术后及有空再见。

    临走，群主邀请宋冯平加入了她的群。她说虽然宋冯平没有进行新辅助治疗，但可以参考下各地的治疗措施和康复做法。

    不少病人刚住院时，对病程完全没有概念，认为手术后就万事大吉，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宋冯平也是这样想的。随着对病情的认识深入，他知道自己盲目乐观了。确实有的病人手术后就痊愈了，不需要后续治疗，这要看运气和病情。更多的人是经过系统治疗，也逐渐康复了，但过程漫长。而有的病人，基本是终生战斗。很多人经受不住术后的长期坚持和煎熬，往往自暴自弃，听之任之。对于病人来说，珍惜当下这句话，绝不是简单的心灵鸡汤，是实实在在的人生经验。

    术后恢复是个漫长过程。微创手术名曰微创，只是相对于传统动刀而言，也要在肚子上打几个洞，还开个小刀口取东西，完全恢复同样也需时日。宋冯平属于伤口易愈合体质，小王大夫给他换药时，不止一次说刀口长的好，疤痕痕迹很不明显。而她确是疤痕体质，蚊子叮个包就很多天也好不了。即使这样，宋冯平皮肤下yingying的刀口两个月也没消失，有时走起路来感到肌rou怪怪的。

    特别是由于全麻时间比较长，术后又使用了镇痛棒，或许杜冷丁和镇痛药的因素，留下了大腿肌rou麻木的后遗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失。刚出院时，他觉得腰部也曾酸疼过一阵子，还好已经恢复了。他认真检查了身体各部位与手术前的区别，发现由于插尿管抑或麻醉的原因，**有所肿大，两个睾丸一个大一个小。后来他才知道是误会，很多动物的睾丸都是一个大一个小，人也是如此，原来生物课没学好，白白紧张了一段时间，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躺在床上看自己，明显感觉腿上肌rou有所松弛。一次大的手术，影响的是全身，更多潜在影响rou眼也看不到，但它的副作用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无论你已经感知还是无从觉察。

    术后除了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克服身体的种种不适，有时也要放弃自尊，接受原来不能接受的一切。就拿去卫生间来说，刚出院还好，吃流质食物和蛋白粉，基本吸收了，排泄一切正常，宋冯平还暗自欣喜。等进食软食之后，大便有时就不由自主，次数迅速增多，开始的时候一天多者能去十多次，往往刚从卫生间出来，又忍不住要去，去了又解不出来。尤其不能吃坏肚子，或乱吃东西，想去卫生间的时候，那真的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宋冯平两次都拉在了内裤上。他是个有点洁癖的人，当时真的什么心情都有。

    吃饭尤其需要注意，也不敢吃太饱，有一天白天他忍住吃少了，晚上感到饥饿，他就喝了几个酸奶，晚饭又吃的多，结果不停去卫生间，中间又拉在了内裤上，弄的地板上都脏了。扔掉内裤擦干净地板之后，宋冯平躺在床上好久没动，内心深感到绝望。以至于术后一个月内，他都不敢出远门，最多在楼下走走。资料上说大约有30%到40%的低位患者会大便次数多，宋冯平咨询了主治大夫，医生说这种状况两三个月后会有好转，半年后基本正常，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但不少人一两年还不正常，这与每个人个体情况有关。特别告诉他少吃饺子等不好消化的食物，有个病人就是过年吃多了饺子，最后肠梗阻了。

    一般来说，手术后，不同的医院有不同对待病人的方法。医院都会发给一个注意事项，医生一般不会主动告诉你为什么，注意什么，也很少回访，毕竟医生都很忙。但也有不少医院很细致，听天津辽宁病友说，他们那里的省级医院医生很耐心，告诉的注意事项也详尽。但有的医院不告诉你，因为医生特别忙，他们觉得，手术后，一切剩下的也只有交给时间了。

    还有一点大夫没说，也不好说，就是当时的手术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虽然都是常规手术，一般三甲医院都能做，但医生水平和对疾病认知能力差别很大，同样的病情和手术，在不同的医院，由不同的医生来主刀，治疗效果有时天差地远。据说所有直肠手术的患者都扩肛，把你肛门扩大了，括约肌受到损伤和影响，你收不紧了，能控制上卫生间次数吗？宋冯平为了弄清楚情况，专门去咨询了邹主任，邹主任说他身体恢复的挺快，剩下来就等时间治愈吧。助理医生告诉宋冯平，邹主任对这类直肠手术有独到之处，他利用国人乙状结肠较长的特点，会为每个病人拓宽肠道，等于再造了一段直肠，会减少病人去卫生间的次数，无形中提高了生活质量。宋冯平后来查资料才知道这种手术的独特之处，看来随着时间会慢慢好的。

    这还是正常手术保肛的，群里那些造口的病友，日常生活要面对更多不堪。所以很多人病了一段时间后，内心突然强大了起来，接受了许多原来根本不能正视的东西。很多病友都是手术前放化疗的，为了安全起见，都做了临时造口。每天在群里晒造口，交流护理经验，每天清洗袋子，都逐渐习惯了。最不确定的，是造口还要回纳，就是把肚子上的排泄口与回肠接起来，以便像正常人一样从肛门排泄。但有的人因为回肠萎缩等原因，打开接不上了，就要终生带个袋子。所以医生会和手术后的病人说，你的手术现在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能否回纳，有的人就因为狭窄无法回纳了，有病友说这种比例达到了25%。

    “我靠，现在连拉湿都成了奢望，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小洛经常在群里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