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人生如逆旅
“扑通”钟先生跌坐在地上。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此刻瘫坐在地上的钟先生就像一个终于被通缉到案的逃犯,戴上手铐的那一瞬才得到了灵魂的解脱。 人的一生中,经常会遇到灵rou分离的情况。方秀英的那一句“你以为我不会,你以为我不敢!”像一记重锤敲在钟先生的心底。 又痛又酸又麻,还有一些苦涩。 “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清醒过来的钟先生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 “你还真是醉糊涂了?我以为你总是知道的!”方秀英看了钟先生一眼。 “也是我自己作孽,好好的惹你干什么。”方秀英低下头轻轻喟叹了一声。 那是一个夏日炎炎如火烧的夜晚,钟先生的推荐表经过层层审核终于验明正身拿在了手中。 明天,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走出大山。 山外有什么呢?有高楼大厦有车水马龙有江河辽阔。只是这一走,恐怕是再难回头了,渐行渐远的是故乡,渐行渐远的是故人。 这天晚上,钟先生的爷爷咧着他缺了牙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的给院子里的乡亲斟酒,一次次的说“大家吃好喝好。” 其实吃食很简单,家里两口大铁锅今天都派上了用场。一口锅的正中间放了大块的棒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雪白滚壮的豆腐丸子在rou汤里翻滚,光是闻上一闻,那都是甜蜜蜜的幸福味道。 另外一口锅里煮着土豆牛rou,牛rou被细心的切成了一个个小丁,如葱花般点缀其间。往日里钟家烧土豆都是放些地里拔的苦叶菜或者自家腌的酸菜来调调味充充数。今天实在是因为孙子跳了龙门,钟家爷爷难得的奢侈了一把,上街割了一块牛rou,称了两斤棒骨。 钟先生和支书以及公社里的几个头头脑脑坐在一张八仙桌上。他罕见的换上了一件蓝白条纹的海魂衫。那还是他在大连当海军的表哥听说他要去读大学,特地送了过来给他装门面的。 钟先生坐在位置上,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僵硬的笑,麻木的动,被动的喝酒。他的眼睛看着院门,用十二分的精神来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像大旱之年盼甘霖一样的盼望门口会出现方秀英的影子。 那晚在方秀英学校的寝室里碰到眼镜男之后,钟先生便给了自己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说服自己。 “她方秀英自己已经找了别人,我这样去上大学,就算我不再联系她,那也算不上是我负心。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人生路上走着走着散了的,也不止我和方秀英两个吧!” 今日爷爷张罗着给自己践行,连带着款待前来贺喜的亲朋。村里的人连老带少都是倾城而出。方秀英肯定也知道我家今天在摆酒,按理她应该来一下的。 我发誓,如果方秀英现在出现在我家的院门前,和那些乡亲们一起来坐个席,那么她还是爱我的,眼镜男应该是我的一个误解。我现在已经拿到了推荐表,我就算去了城里读大学,我也要回来娶方秀英为妻。 钟先生一边望着院门,一边应酬着宾客。望穿秋水也没有见到方秀英的影子。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爷爷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去了。喝了酒的钟先生躺在他简陋的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两个小人不停的在打架。一个说:“方秀英不来,那是因为方秀英是个女孩子,面皮薄。现在自己明天就要成为大学生了。那天晚上负气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找过她。她自然是不会再来找你。你钟先生是个男子汉,你的面皮值几毛钱一斤?明天就要走了,不管怎样也去找一下方秀英,洒泪挥别也是可以的么。” 另外一个小人却在说:“她方秀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她的唯一呢。她此时不来,莫非正和眼镜男打得火热。别人正在你侬我侬呢,哪里还会想到穷小子钟先生。你们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从来都是男低娶女高嫁,莫非你还见过黄河之水倒灌着流?方秀英和眼镜男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钟先生就是个门外汉!”
一念及此,钟先生的心又酸又痛。和方秀英从最初的眼神交流到后来的耳鬓厮磨,虽然村上人都说他们俩好的一块豆腐都要两个人咬着吃。可是天可怜见,与方秀英在一起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义。就像一瓶美酒,总觉得新婚之夜才是开启之时。 方秀英不来我家,莫非眼镜男又在他的寝室里?方秀英对我推三阻四,难不成对眼镜男倒是投怀送抱了?那天在她的寝室里,我看她对眼镜男倒是青睐有加。 都说女人是醋坛子,可是这个钟先生吃起醋来也是翻江倒海闹腾的很。他觉得酒精在肚子里作妖作怪,他面色潮红,心跳加速,全身似乎膨胀的厉害,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柔软的缺口。 钟先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灶台前,他拎起热水瓶摇了摇,空的。今天客人多,连开水都喝完了。 我还是出门去,找方秀英去讨口水喝,哪怕是隔着窗户看上一眼。 钟先生打定主意,折回床铺拿了那件海魂衫搭在肩头上。他对着墙壁上的一小块玻璃抹了抹头发。里面影影绰绰的一个帅小伙的模样。 方秀英应该是喜欢我的罢,可是为什么看上去她和眼镜男也那么亲密呢? 钟先生走了几步,伸手拉开院门。 寂静的夜晚黑漆漆,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天上的星星也闭上了眼睛。 我听不到星星唱的歌,秀英啊,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今晚,我钟先生还有幸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