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七十四章 关于友情
那天晚上，倾盆的暴雨又再一次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爱乃和夏音坐在房东小姐的车里，看着高速公路两旁融入雨水当中的灯火辉煌的城镇，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丝酸楚的感觉。 刚刚和贵树拥抱在一起时，二人之间留下的话语，仍然停留在她的耳际。 轿车里面虽然开着冷气，但是车窗上还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爱乃透过雾蒙蒙的车窗望去，高速公路上东京返回浦和的汽车川流不息地掠过，窗外已经变成了雨的世界。 轿车的磁带播放器里，正播放着房东小姐喜欢的，浸满了浓烈昭和风的歌曲，前一曲是爱乃完全没有听过的歌曲，而现在则播放着石川小百合的《越过天城》。 夏音听着这些无聊的歌曲，早已进入了梦乡，而爱乃也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边的景物发呆，以期消磨掉这段无聊的时间。 “小爱乃今天玩得开心吗？”房东小姐从反光镜当中瞥到了爱乃的神情的变化，柔和地问道。 “嗯，还好啦。烟花又换了新的，也吃到了苹果糖，可惜为了赶电车并没有吃到炒面……”爱乃回答道。她面前的雾气已经被自己呼吸出的热气所融化，雨水一刻不停地从车窗流下。隔着车窗也能够隐约地听到远方滚滚的闷雷的声音。他的声音当中包含着不少的遗憾，也同样包含着一丝忧郁。毕竟即使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贵树的突然离开还是给她这个不经事的小孩子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毕竟当着房东小姐的面，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大哭一场。况且她刚刚也已经哭过了，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了。所以爱乃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望向漆黑的天空，好让自己的心情能够稍稍地平和一些。 “嗯，那样确实会很遗憾的啦。”房东小姐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开车。大雨令房东小姐有一种在洗车房的错觉，而汽车的雨刮器及时开到了最大的马力，也是无济于事，但好歹可以看到前方一小部分景物了。她一边拧开前雾灯，一边继续着和爱乃的对话“那么，小爱乃的朋友呢，他们有没有觉得很开心？” “有的啦！”爱乃轻轻地说，“他们都很喜欢我这件浴衣呢！” “诶，是这样吗？那看来小爱乃很搭这件浴衣呢！“ “嗯……”面对房东小姐的夸赞，爱乃的嘴角只微微地上扬了一下，便又沉了下去。因为在她的脑海里，刚刚贵树笨拙地抓蜻蜓的样子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当然，爱乃的一切的表情变化都被房东小姐在后视镜当中所窥探到了，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讲出来，而是在诱导着爱乃讲出心里话来，好让她能够化解从上车开始便写在她脸上的忧郁。 但爱乃并没有注意到房东小姐所做的这一切。 此时，车内的磁带播放器已经自动切换到了下一曲——《琉璃色的地球》。 听到这首熟悉的曲子，爱乃的心不禁一惊。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之间涌上自己的心头。 “诶……”爱乃轻轻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也引起了房东小姐的注意。此时因为高速公路前方拥堵的缘故，房东小姐已经选择行驶在城市道路上了。正逢交通信号灯变成了红色，她便回过头，望着爱乃问道：“怎么啦，小爱乃？” “没关系啦，我只是听到了这首歌，有些熟悉的感觉而已啦……”爱乃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长发，慢慢地说。她努力地隐藏着自己内心的忧郁，没有在房东小姐面前所表现出来。但是房东小姐却一切都看在眼里。 “诶，是这样吗？”房东小姐转回身，趁着红灯的时候轻轻地拨动了播放器的音量调整旋钮，音乐的声音迅速消减了很多。她那副眯起眼睛如同有话要说一般的表情，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爱乃依旧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话说……”房东小姐不动声色地说。在汽车的反光镜里，爱乃看到房东小姐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地说：“……小爱乃，你似乎看起来在为某件事而烦恼着，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诶，您怎么会知道的……”爱乃听到房东小姐如同“预言术”一般精准的提问，不禁吃了一惊。 “嗯，你和小音很像呢，情绪什么的都写在脸上了。”房东小姐在后视镜当中轻轻地一瞥爱乃流露出的惊讶神情，笑盈盈地说：“我经营这间公寓已经很久了，最开始是一个人住，后来成了家，有了夏音之后，却也留在了这里。说来也怪，在这间公寓里住过的形形色色的小孩子里，小爱乃呢，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和小音很像的孩子。” 爱乃听到这些话语，在某一瞬间眼神轻轻地亮了起来，但忧郁还是很快地占据了她的心。为了不吵醒夏音，她便轻轻地靠在皮质的座椅靠背上，望着反光镜里映出的房东小姐的眼睛，小小的虎牙不自觉地咬着唇边。她像是期待着什么一般，轻轻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哦！无论是性格还是讲话时的样子，你们两个人真的和小音太像了呢……对了，小爱乃要不要听听那个孩子的故事呢？说不定会让你的烦恼稍微好些呢！” 爱乃不等房东小姐说完，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开始讲啦！可能这个故事对小爱乃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你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我。好吗？” 爱乃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脱掉了凉鞋，在座椅上屈膝抱住了双脚。额头抵住了膝盖，将头埋在了腿弯当中。刚刚被安全带束缚的小小的胸口，在这种姿势下反而没有了压迫感。她终于可以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了。 “嗯，那个孩子是在小音还在幼稚园的时候便搬来的，他是个男孩子，比小音大一岁，那个时候在念一年级。”房东小姐扶了扶眼镜，继续说：“刚刚搬来的时候，就住在你现在住的那间房间里。其实从他刚刚搬进来的第一天我便看出他和其他小孩子的差别了。其他小孩子在小学放学后都喜欢在公寓下面的公园玩，而他却喜欢窝在家里读书。他不仅读绘本，也读一些给三四年级的学生阅读的书本。那时候小音还在幼稚园，放学时间比小学早，我便就开着这辆车接送她。到了平常的四点钟左右，外面响起校车的开门声，小音便知道是那个男孩子回来了，无论做什么也会暂时放下，到那个男孩子的家门口等他回来，缠着他要听故事，他也不厌其烦地给小音讲故事。其实啊，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真的会在突然之间就交了好朋友。那时候夏天我带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东京迪士尼玩，门口检票的大jiejie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兄妹呢。小音上小学的时候也和那个男孩子同校了，这下他们连个人就变得更像兄妹了。那时候小音每天都期待着和那个男孩子见面，所以每天都起得很早，早上我给她准备便当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吃早餐了。之后我送她出门，那个男孩子便已经在门口等候小音的出现了。他们早上手牵着手上了校车，晚上又一起手牵着手走下校车回家。那时候他们总说什么一起当朋友到永远什么的，其实说实话我也盼着他们真的就这样一直成为好朋友，但可惜……”说到这里，房东小姐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了。 “诶，她怎么说不下去了？”随着汽车在公路上的颠簸，爱乃的心也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想：“这不就是自己和贵树君吗？莫非那个男孩子也和贵树君一样，搬去了很远的地方吗？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而接下来房东小姐的回答，也印证了爱乃的这个小小的想法。 “那，房东小姐，请问后来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爱乃抱膝而坐，将鼻尖埋在两腿中间，小声地问道，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车内松田圣子温柔地歌声几乎将她的声音掩盖住了，但是房东小姐温柔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可惜那个男孩子还是搬走了……他搬走的前一天，小音做了一整天的千纸鹤，在晚上睡觉的梦呓里，她还在呼唤着那个男孩子的名字。第二天是休息日，但是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去送千纸鹤，见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便抱着他哭个不停……”说到这里，正好恰逢前方的路口变成了红灯，房东小姐轻轻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她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如同以前将夏音小时候的趣事一样绘声绘色，虽然房东小姐的脸上还挂着温柔的微笑，语气也是种那么的平和，但她却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夏音当时的心境。她并没有以第三者的角度去评论这件事情，而是以夏音的视角来还原整件事情的经过。这就成年人最敏锐的洞察能力，但是却需要磨练很久才能够练就的能力。 听了房东小姐讲的故事，爱乃的眼角不自觉地滴下了一滴泪珠。她抬起头，望向反光镜里房东小姐的眼睛。爱乃看到了房东小姐同自己一样，静静地、静静地流泪了。两颗水珠滴在她取下的眼镜上，晶莹地反射着窗外的路灯的光芒…… 爱乃呆呆地抬起头，她没想到，原来房东小姐和夏音同自己一样，在面对离别的时候都会如此地不舍。虽然房东小姐并没有说那个男孩子搬家的理由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搬去了哪里，但是这些都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看啊！面对离别，迷茫惶恐的并非只有自己而已…… 爱乃和房东小姐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车内回荡着的，只有福山雅治那清亮的嗓音。 过了好一阵子，交通信号灯才恢复绿色。房东小姐戴好眼镜，继续驾驶着车辆前行。爱乃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上翻涌，她轻轻地开口，向房东小姐吐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思绪：“房东小姐……” “嗯，怎么啦？” “……我和夏音一样，也要面对离别了……” “也是好朋友吗？” 房东小姐的声音还是如此地温柔，温柔地令人熟悉。 “嗯，是的……也是一个男孩子，他后天一早就要搬去鹿儿岛了。我做了很多努力，也将很多的想说的话传达给他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现实……” “没关系的，小爱乃。你觉得这个孩子在你心中是不是一个不想被替换掉的人呢？” “嗯，是的……”爱乃望着窗外仍然在降下的大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房东小姐点了点头，说：“我想告诉小爱乃的是，越是珍贵的事物，当你失去它后，再想起它时便越会难过。但是我们并不能就这样永远难下去！” “诶……”爱乃小小的胸口微微颤抖了一下。 “无论是小爱乃还是小音，能够如此平凡地遇到能令自己感到珍贵的朋友，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哦！” “是……是这样吗？” “是的哦！接下来小爱乃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定期给他写一封信，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情什么的。在你们的信件往来当中，你们的友谊还会继续延续的哦！小音现在就仍然和那个男孩子靠定期写信保持联系的，小爱乃你也试试看吧！” “原来小小的信件里面，居然包含着如此多的含义啊……”爱乃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当她将视线重新地转向前方的时候，自家公寓那乳白色的房顶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好了，我们到家啦！小爱乃，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忙叫醒小音呢？”房东小姐将汽车停在了公寓旁的停车场里，转过头来，温柔地向爱乃说道。 爱乃轻轻地点了点头，按照房东小姐的指示轻柔地叫醒了夏音。夏音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地向爱乃笑了一下，同爱乃一起手牵着手下了车。 “那么，如果还有不懂的事情，或者还有什么需要我请教的事情，欢迎来随时找我哦！”临走前，房东小姐一边热情地笑着，一边如是说道。 爱乃轻轻地点了点头，热情洋溢地笑了笑，向着房东小姐说了一声：“多谢您了！”便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虽然爱乃常常和贵树倚靠信件来互相通信，但是今日听了房东小姐的一席话后，自己才知道信件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够将二人间的羁绊互相缠绕在一起。虽然信件无法给予二人真正相见的实感，但是二人能够继续保持联系，爱乃便已经很满足了…… 那一晚，因为疲劳的缘故，爱乃洗过热水澡，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再一次回到了浅川旁的那个小土坡。一切还是照旧流动。但是这一次，他梦到了大家聚在浅川的河岸上，开开心心地吃了一次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