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七十五章 新的开始
“小贵树，请快一点！我们就要赶不上飞机了！”贵树的舅舅用聊天的语气向屋内喊道，声音通过房间半开的窗缝当中传入贵树那空荡荡的房间。 “嗯！”贵树应了一声，在房间的镜子前轻轻地梳了梳头发，然后便拖着快要和他的身高差不多的行李箱走出房间。 是的，今天是贵树在八王子的最后一天了。在今天中午，贵树就将坐飞机再一次前往鹿儿岛，开启在那里的全新生活了。所以，对于即将深入却戛然而止的东京生活，他还是仍然怀着一种浓烈的怀念感，同时，一种又要重新开始的恐惧感也逐渐地油然而生。 夏日清晨那柔和的阳光从云隙间射出，洒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鸣蝉在树梢高歌，清晨凉风习习。在三面环山的八王子，在夏日没有来自大海的热风侵袭，晨间还是十分的凉爽。和孤悬在海上的种子岛相比，这里还是比较宜居的。 但是这样的清晨，贵树却可能再无机会去体会到了…… 坐在舅舅的汽车里，贵树再一次回望一年多来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一切和自己初到时的样子几乎相仿，只不过现在的街道上并没有洋洋洒洒飘落的樱花花瓣，除了这一点区别以外，一切如旧。 贵树的舅妈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和贵树挥手告别。虽然在昨晚贵树已经和舅舅舅妈长谈了很久从，但是临别之前，言语还是无法能够表达一切。所以贵树只是打开车窗，对着车窗外大声地喊道：“非常感谢您的照顾，再见了！”，同舅妈以及自己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做了从最后的告别…… 汽车如同漫无目的一般行驶在中央自动车道上，窗外一幕幕熟悉的风景急速后退。贵树深知自己无法再次回到这里，但是他却并未透过车窗去欣赏窗外的景色。 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大颗大颗的白云点缀在蔚蓝色的天空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在照样得滋润下刚刚苏醒…… 一切如旧。 可是贵树却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他将头靠在车窗上，如同一台机器一般，随着汽车的颠簸，沉默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景色开始渐渐地发生变化，他想到初到八王子的那一天，也是循着这条公路前行。那时一切令他倍感安心的景物，如今却令他的心中越发变得焦躁起来。 …… 时间就这么慢慢地从车外流逝掉了，当贵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在羽田机场的停车场内部了。 鞋底与停车场的沥青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令贵树十分不快。 舅舅帮助他将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上机场的手推车，带他同贵树的父亲在值机柜台碰了头。 临别之际，贵树的舅舅将一封信塞到了贵树的背包里，嘱咐他到了种子岛再拆开，并祝福他一路顺风。贵树在恍惚间，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卸下背包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舅舅的腰际，怀着忧郁的心情说道：“谢谢舅舅一年多对我的照顾，辛苦了……” 虽然这并非贵树的本意，但是仅仅是简单的“谢谢”，贵树说出来的时候都感觉到费劲了全身的力气…… 飞机飞越富士山的山巅，在泛着波涛的伊势湾和濑户内海上方轻捷地划过，九州的群山很快便出现在了飞机舷窗的中间。 贵树坐在商务舱宽大的座位上，心中依旧被离愁别绪所压埋。一小时五十分钟的旅途，对于贵树来说简直漫长的像是经过了一座时间隧道。随着飞机的飞行，不安的感觉越积越多。脑中不断地回响着两日前的景象，大家的话语恍惚仍在耳畔，但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只有飞机发动机的噪音和机上的乘客广播仍在回响。 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之际，他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眶，以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在余光里窥见父亲已经睡熟，便从衣兜当中取出一叠便签纸，在飞机的小桌板上伏案起草了到达种子岛后将会寄出去的信件的草稿。高空当中刺眼的阳光从舷窗倾洒进来，圆珠笔在便签纸上毫无阻力地滑动着，便签纸上便呈现出了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字迹。 但是，即使是这样专心致志地写作回信的草稿，一种无力感还是慢慢地向贵树袭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心中的言语可以化作云朵或者羽箭，使自己想要传达什么东西的时候便可以轻易地传达到。这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来说，虽然仅仅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这种幼稚的、孩子气的愿望，却隐藏着能将某个独特的世界唤醒的神奇魔法。 所以，不论是现在还是日后，当贵树在心中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思念的痛苦便会因此减退不少…… 不知不觉间，飞机便降落在了鹿儿岛机场的宽阔跑道上。 鹿儿岛的天空多么蔚蓝，一望无际的蓝。 NASDA负责接机的人员早早地就在出口等候了，见到贵树一行，便高举着印有贵树父亲名字的白纸，向他们打招呼。贵树跟从着自己的父亲，乘坐着NASDA备好的车辆，到港口乘坐高速船前往种子岛。 按照规定好的航线，贵树静静地移动着。 高速船驶过平静的鹿儿岛湾，随着距离的缩减，西之表港也在云雾缭绕的大海那边愈发的变得清晰起来。 与等候在西之表港的工作人员会合后，众人驱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便到达了位在南种子町的寓所。 熟悉的潮风扑面袭来，风里携裹着着海水的味道。即便贵树已经在这里住过一夜，缺乏云层遮蔽的阳光直射在贵树裸露的皮肤上，令他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趁着NASDA的工作人员帮助搬卸行李的工夫，贵树站在院子里，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新家的模样。 这是一栋木造的建筑。虽然和贵树在八王子的家一样，都有两层楼的高度，但是这里不知是日日遭受海风侵袭的缘故，还是真的已经年代久远，新家充满了古朴的气息。 站在新家的院子里，抬头便是宽广无垠的蓝天。 上一次来到种子岛的时候，贵树便已见识了这里宽广的蓝天，但是今天来到这里后，贵树发现这里的天空简直比自己想象当中的还要蔚蓝不少。 现在是夏日里最炎热的时刻，天空中没有一丝云。炎热的海风一刻不停地向着贵树的身体吹来，四周的热带植物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新家的庭院十分宽阔，屋子后面是一块宽大的草坪。虽然没有成贺川小学校舍后的那片草坪宽大，但是对于贵树来说还是眼前一亮的。 在这个空当，NASDA的工作人员已经将行李全部放入屋内了。父亲正在与工作人员进行会谈，而趁着这个功夫，贵树便走进了屋内，仔细地浏览起了新家内部的样子。 屋内的装修十分精美，还附带一个洗衣间和一个书房。屋内的地板由棕褐色的橡木制成，而屋顶的房梁也是由茶色的粗大木头制成，整间屋子的昭和风十分的浓郁。 贵树顺着木造的楼梯走上了二楼，眼前的景象便更令他惊喜：楼梯正对着的窗户外面不远处，便是一片浓绿的田野，而田野的远方，若隐若现的是蔚蓝色的大海。 二楼是两间宽大的卧室，左手边的那间是贵树的卧室，和他在八王子的卧室大小相当，而另一间则是他的父亲的卧室了。 他没有继续参观下去，而是站在二楼的窗口观赏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 因为无论是在福岛还是八王子，贵树都没有住在海边。而在八王子的家里，能够看见的只有四周几乎类同的大屋，并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可供贵树观赏。所以，当他站在窗边的时候，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况且从刚刚的车上听到的，日后自己还能去现场观看火箭发射，这对于一个只在电视和绘本里看到过火箭的孩子来说，有如此难得的机会，还是十分令人兴奋的。 不知过了多久，NASDA的工作人员离开了，新家便只剩下贵树和父亲二人了。因为新家都配备好全新的家具的缘故，所以贵树和父亲要做的只是布置一下新家就好。但即使是这样，两人仍然忙到了太阳快落山，才真正将新家布置完全。 那一晚，贵树早早洗过了澡，换上睡衣。躺在新家的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与室内布置，窗外是无人的安静街道，也听不见蝉鸣的声音，只有海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在回荡，心中万千的思绪就在此刻喷涌而出。 搬来新居的新鲜感虽然暂时性的压抑了心中的孤寂感和失落，但是贵树深知，当这一夜过去后，明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发觉自己仍在这里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一定会充满沮丧吧。 他想：“写信的事情就交给明天的自己处理就好。今晚就不必多想些什么了。”但是，越是这么想，他的心中便越发地充斥着不确定性与迷茫。 自己将来将会去往何方？ 这里将会是自己的永居地，还是说仅仅是临时居所？ 新学校里的大家都会是什么样子？进入新学校后的生活，是和成贺川那样相仿，还是回到福岛的样子？ …… 思绪越积越多，贵树便愈发的难眠，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转校，不过那是从福岛那个自己没有深刻印象的地方转校到成贺川这个充满着偶然与奇迹的地方。但是如今对再一次经历转校的事实，他根本无法漠然地接受。就算是内心再坚强的孩子，在与挚友离别的时候，也会留下不舍的眼泪。况且转校和毕业不同，毕业意味着与重要的人还能够有延续友谊的可能，但是如果是转校的话，时间久了，双方便有就此断绝联系的可能，这是在转校这个议题上根本无可避免的。所以，如今贵树能够做到的，只有随波逐流，如浮萍一般漠然生活而已。人际交往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是一个难题，更何况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呢？ 无法名状的未知和虚无感在贵树的脑中不断地徘徊，如同一张无法脱身的大网一般，将他紧紧地包裹起来，令他根本无法喘过气来…… 不知在过了多久以后，贵树方才伴随着旅途的疲惫，沉沉地进入梦乡。虽然不知道他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景色，但是在睡梦中的他，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灿烂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