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8）

    原本越信就被胡律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但在踱步回C区的路上，他却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老胡说得没错。他们只是监司，无权干涉洪水机制的撤除。但是现在的情况都万分紧急了，那一位怎么还视若无睹呢？

    林彩茉不肯帮忙，胡律也不能指望……看来，还是只能由他独自去说了。

    越信心事重重地抬头，看见了陆常青那刚正不阿的背影。

    “……陆中正，请问‘洪水’什么时候要解除？”越信难得吞吐一回，满怀希翼地问。

    第三次“洪水”蔓延的时间最长，造成的损失也最惨重。收官之际搞这一出，怕他们真的是会得罪很多人。陆常青未下指示，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越信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猜不透这位经验丰富的陆中正到底在想些什么。

    四季学院的毕业考核举世闻名的难。除非是实力位居前列0.05%的上上人选，否则谁也不能保证顺利通关。优秀孩子们承受的压力，在场的过来人一清二楚，但他们不会手软。

    事实上，也不该心软。

    回溯历史，陆常青只看到人类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因为背叛——使约定成了笑话。

    国与国之间郑重的协议沦落成肮脏街道上的废纸，散落得一文不值。人们自顾不暇，今日为友，明日为敌。于是报复接踵而至。战火愈演愈烈，张牙舞爪地肆虐全球。

    大国相互攻戕，小国负隅顽抗。无数悲鸣响彻云霄，但没有人愿意停下。从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到盟后98年的大乱斗时代结束——他们是活在地狱里。魔鬼在颈旁吐息，甩动长长的蛇信扭曲着、舞动着、贪婪地舔舐过人类集体腐烂生脓的疮口。

    宛若一位女子鲜红的裙摆遮天盖地染红了视野，鲜血一滴一滴滚落，层层渗透那段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期。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真相。

    人们也许是受了蛊惑，也许不是。

    唯一能确定的是到了最后，一切伤亡覆水难收。

    瘟疫。贫穷。儿童受害。恐怖袭击与杀戮事件层出不穷。混战规模很快席卷全球近四分之一的国家，将难以想象的庞大人群推进了地狱之中。

    救援不及成为常态，惊人的死亡数字每时每刻都在攀升。

    侧耳倾听，空气中震荡不休的是亡灵们凄厉的哀鸣。它们粘稠在风中，圈圈扩散，久不得安息。

    活着的人亦饱经忧患。对那些曾经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疼痛也变得不再遥不可及。

    对人来说，那是一段太过残酷的岁月。即便活着，也只是一息尚存，徒然苟延残喘。

    人间无僻静之所，无安栖地带。活着的人无处可去。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苦难急于压榨干渴者的喉咙，使幸存者的眼泪淌满全地。

    虽然旧日的痛苦已如滔滔洪水消逝殆尽，但人们心中留下的遗憾、余悸和悔恨，却没有一日能彻底消退。

    也许，永远没有痊愈的那一天了。

    良久，陆常青对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越信说：“小越啊，你太心软了。”

    “……”

    “未来如何，尚无人知晓，但我认为，有能者就该加倍磨练自己，备齐各种重要本领以备不虞，你说是吧？”陆常青和蔼可亲地说。

    越信还想再为考生们求饶，但不待他开口，陆常青已经毫不婉转地封锁了回旋的余地——

    “毕竟择优而行，是我们唯一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