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7）
眼前灰影迷濛，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颈上厚厚缠成一圈的围巾。从熟悉的地方中生出的不安困住了她，一圈，又一圈。她忍不住想：洛修——他被人认识了。这样不好。很危险。他们必须快点离开。因为这座城很危险。 赶在夜幕低垂之前。 “为什么？” 佧特如同稚子般发问。这突如其来的发声引来站在她前头男人的注目。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看清她的衣着打扮后，试探性发问：“女士，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这个人真好，想帮她的忙。佧特笑着露出一口沾满黄渍的牙，“我肚子饿了。你能带我去吃东西吗？”男人脸上的关切烟消云散，有些错愕，又颇为尴尬地说：“……哦。也许你该去附近转转，买些吃的填饱肚子。天气冷，饿得快也是自然的。”佧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会陪我去吗？” 男人咕哝两声后，不再搭理她。没过一会儿，悄悄穿越人头攒动的窄小空间，尝试跟她拉开距离。 佧特在后方喊了两声：“喂，你要去哪里？买吃的吗？” （这里很危险……）她的声音再次于心头浮现。我不走。佧特忍着肚饿，这一次决定跟她讲道理，我们是来找洛修的，不可以轻易放弃，等这些人离开了，洛修就会看过来。（佧特……） 她的声音再次销声匿迹。佧特见怪不怪，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叫楚兰山的家伙在台上讲话。 她们本出一源，只是瓜分了不同的时间。她在海中度过的岁月，佧特一概不知。 佧特的人生，是从担任佣兵开始的。洛修的人生，又是从哪里开始的？是这座善变又危险的城吗？她跟她都被欺骗过，他还爱这里的人吗？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将来，会有愈来愈多人记得他。人的背叛突如其来，会让他们受伤，毫无还手之地。 再一次的伤害。 （他们还走得了吗？） 周遭人声的议论覆盖了佧特体内莫名翻涌的远古记忆—— “不知道，但肯定也是大人物吧，要不能挨咱们董事长这么近？” “他长得挺好看的……” “第一次见呢，看上去也很年轻。” “咱们悦梦城人杰地灵嘛。你瞧执行长，他不也很年轻吗？”那人自豪地说着，很快有人替他把话接了下去：“那是，金山银山都聚在我们这块宝地了。” 佧特抬头，摄影机刚好捕捉到洛修的影像。十几年过去，他一点都没变。既不换颜，也不迁徙，执意留在相熟的一群人中间劳碌做工。他舍弃了自由。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这群人剥夺了他的自由，但他是心甘情愿的。 她知道。 没错，他舍弃了自由。而她照旧躲藏，不愿以真容示人。因为在另一座已经毁坏的桥上，他们选择了通往陆地的道路……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佧特自然的往嘴里塞着爆米花，觉得右边的上槽牙有点痛，来不及深想，身旁一名摇滚少年摘下墨镜指着她的鼻子骂：“喂！你是谁啊！怎么乱吃别人的东西？” “什么？”佧特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少年怒瞪着佧特，夜色为她浓丽的紫色眼影平添了几分惊悚，那少年有些怕，喊道：“……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 佧特条件反射地反驳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拳头里攥着一把香甜可口的金黄色颗粒。糟糕……死死咬着下唇，此情此景下佧特不禁想起过去接收的教导。 从仁确实说过，如果他们不在，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可以乱吃别人的东西。外面的世界不安全。外面的食物要给钱。可是肚子饿了，饿得咕噜咕噜叫，佧特不是故意的…… （欠下的债，要还的。） 佧特想出一个办法，问那个头发染满黄渍的少年人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头发好丑。” “关你屁事！”少年生气了。半张脸溶在暗影中，使得那张十四、五岁的脸看上去更加扭曲。 佧特吃干净手上的爆米花，认真解释：“刚才我没注意到那是你的爆米花，你留电话给我吧，之后我会赔给你，我保证。坐飞机来找你。” “我们又不认识！鬼才信你！” 佧特偏过头，不解地发问：“鬼？那种肮脏的东西为什么要信我？” 少年怒气冲冲地伸出手，“老子管你那么多！赔钱！” 佧特吃了甜食有点口干舌燥，本能的想要打电话给阿炜，东摸西摸之下，这才发现电话不见了。她四处找了找，果然，连信用卡和护照都不见了。糟糕。 洛修教给她的这一招很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东西很容易不见。 才转个身，什么东西都不见了。 佧特严肃地对少年说：“我现在没钱，但是你相信我，我会赔给你的。阿炜和从仁他们有钱，你不知道吧，我从不轻易许诺……” “骗子！” 佧特皱起眉，“我为什么要骗你？” 少年不肯善罢甘休，扯着嗓子眼四处嚷嚷：“小偷！喂——你们来看！这个疯女人，该不会是妓女吧……小偷！这里有小偷！”他卖力地四处宣传，这里附近都是人，一抓一大把。佧特觉得他很讨厌，没有证据就污蔑人家是骗子，这个人是坏人。 佧特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