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8）

    台上，楚兰山微一欠身，轮到董事长致辞了。

    洛修扶着黎柔踏上台阶，每一步踏得又稳又扎实。每走一步，他便停下来确认脚下没有踩空，才扶着黎柔继续往上走。

    她是个老人了。

    机会难得，楚兰山趁机附到洛修耳旁戏谑道：“佳人在侧，无奈修哥早已心有所属，美女们要失望咯。”这暧昧的举措瞬间引来全场观众欢声雷动。

    黎柔无奈地松开与洛修交握的手，威胁她意气风发的儿子，“回去再教训你。”

    楚兰山脸上维持着完美的笑容，稍微侧过身，亲昵地抱怨着：“妈，你这么偏心，小心等下忘词！”

    黎柔笑着骂他，“我忘了你都不会忘词！”

    “我才不信……”

    洛修望着他们二人展唇而笑。时间到了。终于，他轻轻松开手中相扶的重量。黎柔刚满六十就满头银霜，看过这个世界，也即将告别这个世界。他看着她，像是凝望一片从树上飘落的花瓣，从盛开到枯萎。一个人离去的重量，也就是那样的重量。

    轻若鸿毛，重如泰山。

    黎柔一手搭着儿子的手臂，走到台中央开始了演说。

    佧特站在人群中，虽然相隔很远，她却能分辨得出来——同类隐藏在千层心渊的压抑和伪装，这似曾相识的感受，已在她的生命中重复好几遍。她没看错，洛修，他舍不得离开。

    “mama！”

    身侧陡然传来一声软糯呼唤，佧特的衣角被不轻不重的力量拉住。原先漂浮在水面上的心直往下坠。

    佧特蹲下身子，与那肥圆肥圆的小脸蛋平视。怎么才刚甩掉一个头发黄黄的少年，现在又来了个矮冬瓜？

    “你是谁？”佧特问。

    “嘻嘻，mama！”看上去约莫只有两三岁的幼儿见着她便兴奋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她脑门儿。佧特愣怔了会儿，从未有过的感受长驱直入，一下子撬开心扉钻了进去，她竟本能地有些害怕。

    佧特觉得哪里怪怪的，瞅了眼那rou乎乎的小手，耐心地对小孩子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mama。”

    “mama……嘻嘻，mama！玩……捉迷藏……”一连串模糊的童言童语从那小舌头底下窜出。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佧特头都大了，赶紧把小家伙从自己脸上扒开，严肃澄清：“我不是你mama。”

    他只是笑，柔软的小拳头一下一下砸到佧特脸上，虽然不痛，但是砸得她有些懵。幼童满脸放光，纯真的眼神中有一个陌生女人的倒影。

    她一下想起什么，摸了摸刚刚下意识变幻的脸庞。佧特浑身的紧绷感登时松懈下来，恍然大悟：“噢，原来你是我儿子。”

    孩子见“mama”怪怪的，许是感到新奇，益发淘气地闹，“mama！mama！要抱抱！”

    “嗯……”佧特沉吟良久，感觉情况对她来说十分不利。

    消失，那是只有在被人遗忘的时光缝隙中才能通向的路径。当她被人全心全意对待，那条消失的通道便等于不存在。

    而且更糟糕的是，佧特的智商十分有限，完全不懂如何向一个三岁小儿解释这么复杂的局面。

    孩童委屈地张大双臂，等了好久都等不来“mama”的抱抱，“mama……”

    无计可施之下，佧特只好不断重复：“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结果孩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