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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云晖县地名,含“街”带“市”取“铺”名“圩”称“堡”呼“塘”等集市名称的,遍布全域,而带“市”字的地名多达二十几处,可见自古云晖交通便利,集镇星列,商业发达。云晖四季分明,山川秀丽,河流水汊,纵横交错,航运圩市,物阜人丰,水稻农耕,风情淳雅。康熙年间,县城成为湖南三大粮食集散地之一。

    茶市,古称茶溪,位于县城东南22公里处的耒水东岸,据《云晖县志》记载:茶市有二山,左山曰龙,右山曰虎,两山相对,市夹其中。龙山外,有溪流入市中,有港达于耒水。集镇依山傍水,航运方便,历代乡政权均设于此。又漫山长茶子树,盛产茶籽油,故简称茶市。

    茶子树,常绿小乔木,生长在南方亚热带地区丘陵地带。叶革质,椭圆形,先端尖而有钝头,上面深绿色,发亮,中脉有粗毛或柔毛,下面浅绿色,边缘有细锯齿,有粗毛。花顶生,近于无柄,花瓣白色,5-7片。果球形或卵圆形,木质,中轴粗厚。

    茶油色清味香,营养丰富,耐贮藏,是优质食用油;也可作为润滑油、防锈油用于工业。茶饼既是农药,又是肥料,可提高农田蓄水能力和防治稻田害虫。果皮是提制栲胶的原料。(摘自百度)

    有诗云:立根赤炎酸土中,圆革坚实焉与同。苍绿不失村野色,拙朴长留乡间风。岂与百花争鲜妍,但合初心献皎明。

    又引:

    天真是热,一走进阳光里,不到几秒就感觉浑身燥热如芒在背。步子走急点,后背就燥出细细的汗——这是故乡的冬季啊,竟是夏秋的节奏了,最高温度28℃。想起此刻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民在滴水成冰的极寒中挣扎,我不禁哑然——大自然在这个冬季又写下荒诞的一笔。

    我脱掉羽绒服,扯下毛衣,只著一件衬衫,就动身往孩童时期玩耍劳作过的后山走去,也走向记忆深处的童年——那村后的小山一带,是我儿时的乐园。

    上了一段斜坡,我站住了,我找不到去后山的路了,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路被硬生生地拽出了我的记忆。眼前是一幢幢小楼,三四层的,五六层的,一式的方正贴磁,突兀地插入我的视线。我在楼间左穿右突,寻找小山的方向,终于,走出了楼群。放眼一望,我“伙呆了”:眼前是一片黄惨惨的土地,一直延向不远处的山头,履带压出的车辙yingying地嵌在泥里,张牙舞爪,似乎都在斜睨着我,告诉我这是推土机无情的杰作。两旁横着被推倒的树木,枝丫从黄土掩埋下挣扎出来,耷拉低首,在风中抽搐不已。多余的黄土被上推堆砌在小山头,昔日的郁郁葱葱已被惨黄彻底替换。

    我儿时的乐园啊,你就永远从我眼里消失了,从此真的只能在记忆里温习了!

    那春雨蒙蒙的油菜地,桑树在地头绽放新绿,少年在绿油油的菜棵间扯猪草,逮蟋蟀;

    那茂密的小树林,青枣累累,板栗在枝头咧嘴笑,蜜桔骄傲炫耀她的金黄。

    那山间小路,刺丛中鲜红的乌龙泡,呷红了少年的嘴唇。

    那光溜溜的少年,争先恐后跳进清亮的池塘,嬉笑,打闹。

    躲迷藏,钻进蒄(guǎn)堆(收割脱粒后的晒干的稻草堆)里;捉野牛,攀上枝头;打仗,山果乱飞。

    ……

    一切真的只属于记忆了!

    我踩着黄土,一步步走向山头,我的眼睛四处寻找儿时的印记,再也找不到了,哪怕是残留的,只依稀记得方向罢了。这可恶的开发商,这无情的铁蹄!

    本想出来重温快乐,却灌满一腔忧伤。

    下山往家里走。家乡,在耒水边,一座小镇,三四条街道。心念魂萦的古朴只在残存的角落里偶然撞见,街道的麻条青石已被yingying的水泥替代,水泥路面已被横冲直撞的车们压出一路的碎坑渣洼;曾经的木板楼,青石向晚,雨打芭蕉,换成了蹿高的钢筋砖头,如巴乌硬奏着摇滚乐。消逝得最多的是稻田,被成片成片地铲掉填平建造楼房。父亲告诉我,村里大部分田已卖给了开发商,价格很低,分到村民手里每户也就几千块钱。现在没几个人肯作田了,细该伋(小孩子)读书不出,就外出打工,偏远的村子,好多田都荒着呢,杂草一人多高,作田划不来啊。就是作田的,也懒了,牛早没有了,地请人用机器耕,放点水,稀稀落落胡乱插点秧,就完事。以前作两季,现在都只作一季了。

    我痛心地望着家屋后的池塘,岸边枝叶浓茂的水桐、袅娜的垂柳,已不见踪影;曾经清澈的塘水,曾经可在里面洗衣、游泳,嬉笑打闹,现在已变绿发黑,到处飘浮着白白红红的塑料袋,发出一阵阵腥臭味。

    经过十字路口,居然遭遇堵车。看那些车牌,大多是外省的,以广东最多。经济确实发展了,多年打工拼搏,小有成就便买小车,过年开回家乡,有面子,有成就。小时候只见在马路上偶然驰过的机器,现在塞满了小镇的街道。

    父亲告诉我,村里不少人搞起了房地产开发,赚了钱。刚才我去过的山头,就是村里宝俫伋(家乡对年轻男子的称呼)喊几台推土机推出一大块平地,准备砌房子卖。我想起了刚才路过他的家门口,院子很大,四层楼房贴满白黄相间的瓷砖。他骗腿跨在摩托上,叼着烟,咧嘴跟我打招呼,一旁的堂客,穿金戴银,憨笑。

    我还记得小时候他的模样:眯缝着眼,唇上老淌着一道鼻涕,用袖子不停擦。

    在村人眼里,现在他发达了。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多少年后,谁知道自己会被剁成什么样呢?

    生活是好了,再不愁呷不饱穿不暖,关心“三高”养生和锻炼了,都说rou不能多呷了,明儿上市里买衣服去。

    可是,很多人开始怀念以前了,那时小镇青山绿水,那时街道不嘈杂,那时邻里都住在一起,端着碗凑在村头樟树下,家长里短可以说半天。那时只一家有电视机,可是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们说笑声很清亮,很爽朗。

    这个春节,过得真不一般。我决计要回去了,回到那个经济发达绿化又很好的地方去。

    然而,我在父亲的桌上发现了一本书《倒带》,私人印刷厂印制的小册子,简陋粗糙。是一本自传,很薄,作者罗唯昭。书名是作者自己题写的,书法回环曲折又苍劲有力。父亲说这是他小学同学罗唯昭赠与的,你可以看看。我是知道这个老人的,也读过他的作品,云晖县有名气的农民作家,农村文艺工作者,当年云晖文坛的四面旗帜——刘若自的散文、张逸园的诗歌、江柏的小说、罗唯昭的曲艺——之一。一辈子孜孜追求民间文学创作,笔耕不辍,著述颇丰。又经历坎坷,屡遭打击,但痴心不改,不屈不挠。

    我读他的自序,感佩敬重之情随文字而汩汩涌出:

    生不逢辰,历遭劫难。半生耐尽日全蚀,残喘苟延月初钩。但历尽风雨志犹健,肯向文坛拼死生。虽然莺老花残春已去,尚有夕阳慰心田。多少年来,追忆往事,历历在目,感慨万千。我一个地地道道农民,没有什么辉煌成就,却饱受辛酸苦辣。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追求,有拼搏。我不是懦夫,什么环境能适,什么难关敢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不凭自己说了算。

    人生都会有句号,不要用圆规去画,要顺自己的手势,希望圆,不要太圆。……

    第二天在罗氏家庙春节团拜会上,我见到了罗唯昭,老人慈眉善目,一头银发,满脸老人斑。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睛发光,说:“你是搞文字工作的,我想问你,反映时代政治的文学作品冇得吗咯(什么)价值吗?写果样(这样)的作品到头来都是白费心血吗?”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一向对政治性太强的作品不喜欢读。后来就用白居易的话“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回答他,算是给老人一点安慰吧。

    我决定第二天去怡古村拜访他。

    在半土砖半红砖的小屋里,我还见到了海会小学退休老教师罗锦和小镇农民书法家罗季勋,都已是耄耋之年了,三位老人正为罗氏家谱续修忙活着。

    和着父亲的叙说,先前所见所闻的他的一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