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钱犯愁（一）
一家子人忙前忙后，林大海那辆轱辘车的轮子都快跑掉了，终于赶在天黑前把场上的稻谷全部收进了谷仓。 沈桂香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走几步都小腿肚子打颤，但想着自家屋里那装的满满的谷仓，再累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眼见着日头要落山了，她怕场上那些绕着飞的夜蛾子迷了自家闺女的眼，忙张罗着要林倩收了箩筐归家去。 两人正在谷场里热火朝天的收着东西，正巧有个来场上送晚饭的新媳妇儿闲的没事干，见了就过来顺便搭了把手。 那小媳妇儿是刚嫁来他们村的，嘴皮子活络见谁都亲热，此时见了林倩也热情的问了句好，又转过头对沈桂香玩笑道：“沈婶子，日头刚下去，回家这么早干嘛？莫不是家里还有啥好东西等着你啊？” 沈桂香只当她说笑，手里的活计没停，只顺着话接道：“你个妮子瞎说啥呢？婶子家除了两间破土屋还能有啥好东西。” “大家伙儿又不会眼馋去你家蹭饭吃，乡里乡亲的瞒着就没啥意思了撒。” 那新媳妇儿转一转眼珠，机灵劲儿都要冒出来，“其实我方才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都瞅见了，林家奶奶今儿个杀了一只大鸡公，我觉得新奇还特意去问了她，她说儿子一家子最近弄地里辛苦了，想着杀只鸡给你们补补身子呢。” 沈桂香听到她说的话楞了一下，满脸犹是不信，“你听我婆婆真这样说？” “我唬你这个事做什么哟？自己又吃不到一口的，”那新媳妇儿语气里满是羡慕，“沈嫂子，你婆婆真疼你啊。” 见那新媳妇儿语气确实说的十分确定，就算是这么玄乎的事儿，沈桂香心里也信了七八分，脸上有了些动容之色，就连嘴角也含了笑，“是啊，是挺好的。” 林倩耳朵尖，在一旁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几乎是满满的不信，就她奶奶那个抠性子，真要杀了鸡要送给她家，除非天下每日下红雨，地里无故冒金块。 摆明了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之前她家有养鸡的时候，那林老太三番两头都寻了腰疼腿软的借口来林倩她家抓鸡吃，那林大海又是个眼力浅的人，一听是自家娘身子要补，二话不说也就闷着头给，那林老太自己舍不得吃，哪回拿了鸡不是炖了给她那宝贝幺儿林大河一家吃了的，就连鸡头鸡屁股也没想着分给林倩家一碗了，闹到最后沈桂香也就寻了个借口干脆就不养鸡了，省的次数多了见着心烦，就为这，私底下也没少被那个林老太念叨。 这么多年人都抠成了这个样子，这回怎么可能舍得出次血，杀鸡来给她家送？ 这事儿要是真的，不说别的，就光说那林倩她幺婶娘的性子，真要没了只鸡，不得闹起来把自家屋檐都给掀翻了，更别提她那混世魔王一样的堂弟了，估计得撒泼耍赖全用上了吧。 林倩想的深了点，她觉得自己妈把事儿想的太容易了些，听别人随便说了句也就信了，到头来估计又是空欢喜。 但她看着沈桂香这么高兴，到底没舍得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反而还在心里抱了一丝缥缈的希望，要是真的就好了，她妈以前一直为自家奶奶偏心的事儿受尽委屈，这回要是真有这事儿，也能让她高兴下了。 林大海送了最后一趟谷子回去就没再来谷场，林倩跟着沈桂香两个人收拾完了场上的农具，立马急匆匆往家赶，到底心里存着点事儿，一路上沈桂香挑着箩筐走得很急，林倩在后面抱着筛子簸箕，几回都差点跟不上。 一路紧走慢跑，好不容易到了自家院门口，沈桂香反倒是在门口犹豫了下，又见着院子没人，只犹豫的喊一句，“妈？你在吗？” “这是叫谁呢？”林大海刚从谷仓收整好了出来，听了沈桂香的话只觉得奇怪，“妈没在啊。” “妈没来过咱家？” “我一直在谷仓呢，没见着来过，”林大海听到这话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沈桂香方才在谷场见那个小媳妇说的信誓旦旦的，心里原本真以为婆婆来自家了，此时见林大海这样说到底还有些不信，随手就撂下担子，只忙推开灶房门看了一眼。 这不看倒好，一看就知道林大海没说假话。 屋子里分明还是冷锅冷灶，哪里有什么鸡rou？就连灶上的半碗稀饭还是早上出门前剩下的，薄的可以照见人的脸。 沈桂香一下子黯了神色，站在那灶房里半响不说话。 林大海见她举止奇怪，跟着进了灶房，见着她站在灶台前也只发愣不说话，心里更是觉得奇怪，“这是咋了？一回来就没头没脑的往灶房冲？白天干活饿着了？要不先把这碗粥喝了垫垫肚子吧。” “不是，”沈桂香还想着那小媳妇儿的话，闻言就叹一口气，满脸失望，“刚有人跟我说白天看着妈在河边拔毛杀鸡，还说要给孩子们补补身子，我还以为妈知道咱闺女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她的，谁知道她说的只是你弟那一家子人。” “原来就为这啊？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林大海听了这消息，心里松一口气，“咱妈心里向来只有那我幺弟那一家，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这是为啥想不开了，还跟她一个老太婆计较那一只鸡？”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新仇旧怨一起涌上了沈桂香心头，她顿时急的脸红耳赤，“我还以为你能懂我心思的，但现在瞧你这人这话说的，你咋把我想的那么自私呢？一只鸡值个啥钱，我哪里是真的心里计较那一只鸡，不然你看看妈她之前一直偏心你弟他们那一户，咱家那么多只鸡搭进去，我多说过一句啥？” 沈桂香原本就心里委屈，被林大海这么一说更是眼眶有些红了，“你这个人孝顺，啥事儿都向着你妈，说到底又懂个啥？我只是为咱闺女不平，自打生出来就没受过妈的好脸，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妈这回真想通了要来看看孙女儿，心里高兴的跟什么似得，谁知道到头来又落了个白想。” 林大海叹一口气，笨嘴笨舌的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才讷讷道：“你也知道我妈那想法，谁叫咱生的是闺女呢？妈她心里向来瞧不上闺女，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咱自己过好日子就行。” “听听你这口气，啥叫瞧不上闺女？” 沈桂香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登时气红了脸，“咱家是生的闺女，可这又怎么啦？我眼里倩倩是个宝，你这开口闭口跟这儿说不如儿子的，是不是想赶了我们娘俩儿，早点让你妈给你找个生儿子的婆娘？” “快别给人乱盖帽子了，天地良心，我要是真有另讨婆娘这个想法，赶明儿老天爷打雷劈死我得了，”两个人每次一提到这个问题就得吵一架，沈桂香回回都揪着那几点不放，一来二去林大海说得心里也有些恼了，“回回就那几句话，我哪里不疼倩倩了，这些年咋个对她的你心里不清楚？非得说我想生儿子，再说你声音小点，别让闺女听见了心里添堵，妈她是重男轻女惯了，咱们心里都有数，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老人家再糊涂，咱们也没法跟她计较。” 沈桂香被他这样一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啥刻薄话，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她方才是气上头了，捡着难听的就顺口说了出来，也没想别的，倒是也真冤枉了林大海。 说实话，就林大海对这个宝贝女儿的态度，也真是疼到心坎儿里了，方圆几十里的村里的男人也没比得上的，不然这么多年下来，就凭林老太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态度，沈桂香不见得会死心塌地顾着这个家。 “刚才是我气糊涂了，当家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大海也是满脸无奈：“算了，这事儿到底是你委屈，我心里也都知道，不过别让倩倩多想就行了。” “那是肯定的，我又不是傻子，闺女在外面受了委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我哪里会拿着这些话去闹她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