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幕：德莱斯
欧维恩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脚跟麻利地带上屋门。 他看向坐回客厅沙发，正拿起一根试管轻轻摇晃的德莱斯，甚至顾不得开口谴责，着急询问： “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莫妮卡呢？” 德莱斯那看似无害的面容上只有眉毛挑了挑，微笑说道： “莫妮卡……哦，你是指你那位女伴啊。 “在我说明来意以后，她便很配合的睡着了？请放心，她不会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的。” 欧维恩狠狠瞪了面前青年一眼，同时奔向自己的卧室。 见到莫妮卡双眼紧闭，仰倒在自己床上，欧维恩急忙扑上前去，一手抚向鼻唇之间，一手覆上莫妮卡手腕。 脉搏和鼻息比起正常只弱了一丝，欧维恩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 他没去管身后传来的阵阵脚步，直到那声音在房间前一停，他才松开莫妮卡的手腕，侧目警告道： “德莱斯，如果你还想要合作，就不要总是明里暗里试探我的底线。” 对方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如果不是我提前占卜出了一点问题，你只靠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掉窗户上的异常吧？” 德莱斯勾唇一笑，微微拔高音调，语气轻松道： “我们毕竟是共享秘密的同伴哦？” 欧维恩不带任何感情地低眉扫了他一眼，随后在跨出半敞的房门，从他身边经过时，甚至懒得平视旁边这双眼睛—— 对于这些从序列8开始就戴上面具的家伙来说，面部是他们身上最不可信的地方。 更别说德莱斯的五官天生就略具亲和力，甚至连气质都带着点腼腆。 当然，从第一天相识开始，欧维恩就清楚那些都只是表象。 他弯腰拉开药柜，在里面翻找几下，掏出一小瓶神秘学嗅盐。 “有什么事抓紧说，莫妮卡是我的助手，以后别乱进我的居所，碰我的人。” 欧维恩一边说着，一边拧开瓶塞，准备给莫妮卡拿去。 德莱斯抬臂想要拦他，见阻拦不住，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跟上，紧握欧维恩臂膀。 “组织有人传回了情报。” 欧维恩本想甩脱，听到这话，他动了动唇。 他看着眼前昏睡不醒的莫妮卡，动作有些犹豫地关上了房间门，退回客厅。 “密修会查到塔玛拉家族成员了？这么快？” 欧维恩把嗅盐小瓶往桌上一放，抬头问道。 查不查拉图的他不管，可既然是记载在罗塞尔日记里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那位老乡有关，他不想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关乎他能否回到地球！ 德莱斯在沙发另一边重新坐下： “没那么快，这才过去不到一周，不过我已经想办法让老师注意到了这件事，他虽然从不亲自出动，但在组织高层当中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谍报是组织最擅长的领域，相信我，下周到来之前，就会有塔玛拉家族的消息了。” 欧维恩微微颔首，从德莱斯这番话中品读出一件事。 那就是德莱斯没把自己的特殊泄露给背后的密修会半神，哪怕那位是他的老师。 似乎真如德莱斯所说的那样，两人是共享秘密的伙伴。 德莱斯顿了顿，斟酌说道： “我今天来找你是为别的，组织的消息一向灵通，我们拼凑各方情报，发现第利斯城近来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他说到这却止住不说了，欧维恩看向他，示意他继续。 德莱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话锋突然一转： “欧维恩·帕德，在你看来，什么才配称得上奇迹？” 德莱斯的声音不急不缓，语速刚刚好，欧维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迫切。 奇迹……如果放在穿越以前，欧维恩会说超凡之事就是奇迹，可如今非凡概念已与自己息息相关，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欧维恩于是双肩微耸： “我不知道。 “好吧……倘若哪一天魔术不再只是舞台的一角，而是真实上演，想必那就是奇迹了。” 嗯，差不多就是命运所发生的，戏剧性的转折……欧维恩只能勉勉强强想到这么一个抽象的解释。 德莱斯默然了片刻，低声笑道： “还不错。在人们生活的这座第利斯城，恐怕奇迹已然降落。 “呵呵，在关乎奇迹的事情上，玫瑰学派果然知道些什么，组织利用两大教会和军方对那些人的围追堵截，成功在后者留下踪迹的地方，发现了许多称得上奇迹的事情。 “以及……有关我们那位首领，祂失踪前的去向。” 欧维恩不禁想起了当初德莱斯交代给他的任务：揪出天体教派暗藏在帮派中的信徒，并引出其背后的非凡者。 他想起了当初在旅店袭击自己的狼人，并且事后得知天体教派属于另一个邪教势力，即“玫瑰学派”的下线。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欧维恩收敛自己的好奇心，略微后仰的同时，交叉起双手。 准确来说，是“玫瑰学派”这个邪教，和你们密修会有什么关系……欧维恩心中暗想。 他一直很疑惑德莱斯当初为什么会布置那样一个任务给他。 德莱斯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冷笑开口： “两年前，玫瑰学派有人见过查拉图。” 欧维恩的双手一下抱紧。 德莱斯继续缓缓说道： “知道此事的几人在灵体消散之前，再也没有给组织带来更进一步的情报。 “他们似乎只知道，查拉图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现身于反抗军的某处总部，而玫瑰学派当时正好在那里的两个圣者——麦哈姆斯、扎特温，两人在惊恐之余，与查拉图进行了密谈。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沉默者’麦哈姆斯为了某种目的来到了第利斯城，而且他现在依然躲藏在第利斯的某个角落。” 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周围还藏着这样穷凶极恶的家伙，欧维恩感觉有点难绷。 而且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为了你们失踪的首领吗…… “你们既然擅长占卜，没有占卜过查拉图目前的状态么？” 欧维恩知道至少是“奇迹师”的查拉图精通反占卜，且祂这项能力必然强悍，但密修会的人也不可能一点信息都算不出来。 德莱斯轻轻叹了口气： “导师说过，不论组织高层们如何努力，占卜结果始终只有一个—— “查拉图的生命、状态、命运，皆处在一片混沌当中。” 他遗憾说道： “因为查拉图在失踪前什么事情都没透露，组织只能通过此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来逆推祂出事时的遭遇，逐步还原当时事情的真相，进而预测祂可能的后手。” 欧维恩想了一下，再次问道： “那除了玫瑰学派，同期难道没发生过别的值得注意的事情？” 德莱斯挑了挑眉： “当然发生过，但问题在于发生的太多了。一两年内集中爆发了太多怪异事件，我们都不知道该去追查哪一个。 “比如从鲁恩、弗萨克交界线突然出现，并向鲁恩蔓延的一片衰败大地； “比如愚者教会的诞生，极光会近两年的异动，三大教会的握手言和； “比如不被地图标记过的城市，传言城市的取名非常诗意，它叫作乌——”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欧维恩摆摆手打断了他。 真给他半真半假的说下去，天知道这些天生的情报贩子能讲到什么时候。 德莱斯被他打断，倒也不生气，微笑说道： “我这次需要你当两天助手，教会正在暗查一处邪教地点，而组织掌握的情报比他们更进一步。 “教会两天后才会突袭那里，但只要我们准备妥当，明晚就可以狩猎天体教派。” 明晚我要完成灵教团的委托，没时间陪你到处跑…… 欧维恩这样想着，但并不着急把话说出口： “所谓助手，就是当你狩猎的诱饵吗？而且我并不信任你的实力，我担心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既然选择了交换秘密，他就需要清楚眼前这位合作伙伴的实力。 不能一直做那个什么都不懂，把自己交给对方安排的人。 德莱斯叹了口气，从背后把那纤细修长的黑伞取下。 在他右手握紧伞柄的同时，一团人头大小的火球在他右掌上方凝聚，并不断向内坍缩，颜色也逐渐的从鲜红转为炽白。 随着德莱斯甩了甩手，那浓缩火球轰然溃散，变成四溅的火花。 “这件神器物品名叫‘火雨’，出自军方工匠之手，包含‘猎人’途径序列9到序列7特性。 “它能赋予的非凡能力有三项，最主要的一项是凝聚火球和召唤焰流，前者的能量大致相当于一捆炸药。 “其次是无差别的挑衅、嘲讽。只要让伞处于撑开状态，就会吸引附近所有智慧生物的敌视，注意是所有。 “最后一项，把某样事物涂抹于伞尖，就能增强对这种事物的感知，方便你找到它。比如香水，血液等等。” 对于精通各种占卜法的“魔术师”来说，最后一项能力显得很鸡肋，德莱斯几乎从没使用过。 至于负面效果，他只简单说了句“火雨”的负面影响极低，没去详细说明。 随后他便把另一件神奇物品，等同于封印物的“魔女斗篷”的正、负效果交代清楚。 因为“魔女斗篷”副作用显著，不能长时间携带，德莱斯日常出行通常只带“火雨”，包括这一次。 欧维恩认真听完，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知道序列7的非凡者很强，但没料到德莱斯这么强。 有“火雨”，有“魔女斗篷”，难怪那晚的“狼人”会直接落败，狼狈逃窜！ 呵呵，又是“猎人”途径“占卜家”途径，又是“女巫”的，对手还是“狼人”，什么狼人杀……欧维恩念及于此，嘴角疯狂上扬。 但“魔女斗篷”居然会侵蚀使用者的容貌，消耗颜值……虽然不危险，但代价不可谓不沉重……欧维恩忍不住重新看向德莱斯的脸，与记忆中第一次相见仔细比较起来。 经过反复回忆，欧维恩确信对方的外表确实和第一次不一样了，他眼睛下方的雀斑多了许多，颜色增深不少。 眼见欧维恩惊讶失色，德莱斯嘴角勾勒，不甚在意地浅笑道： “无需在意，等我晋升序列6，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我将能够毫无顾忌的使用‘魔女斗篷’。” 听这话的意思……“占卜家”的序列6，难道有变化外貌的能力？ 欧维恩恍然，又旋即有点疑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疑惑的是德莱斯一直对“占卜家”途径的能力藏着掖着，现在却为什么要把序列6的能力透露给他。 至于说漏嘴这种低级错误，“折纸师”看似每句话都轻飘飘的，但实则目的性非常强，几乎没有那种可能。 他不禁想起那天在罗塞尔大帝纪念展外面，面对密修会序列5成员“养鸟人”时，德莱斯所表现出的态度。 “嗯……你猜呢～”眼前的青年懒洋洋地说道。 欧维恩顿时明白了什么，目光瞬间收束。 顿了一顿，欧维恩缓缓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 “不过我明晚需要了结一个委托，接自灵教团，估计没空。” 德莱斯微微一愣，轻松的笑容并未发生变化，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他没再继续坚持，简单叮嘱了欧维恩几句，递出一个盒子。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在你身上占卜到了危险，这个暂且借你几天。” 欧维恩打开一看，见盒子里放着一把中等长度的铁铜匕首。 这匕首疑似是用来祭祀的，刀柄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狰狞的符号，刀锋上留着血槽，槽内兀自沾着干涸的血红。 经过介绍，欧维恩大致明白了它的能力。 这匕首叫作“侍奉”，由序列8“疯子”特性衍化形成，来自一个死在德莱斯手上的天体教派成员。 使用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只要用它在身上划出见血伤口，身体各方面机能就能得到显著强化，但理智亦会遭受同等程度削减。 且这种状态无法中断，哪怕匕首离开身上，也会一直维持效果到伤口不再出血，或灵性的尽头。 “这武器真不错，谢谢你。”欧维恩拿到手里就想给自己来一下，但考虑到德莱斯还没走，他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为了不让你死那么快才借给你的，记住只是借。”德莱斯哼了一声说道。 欧维恩点点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把“侍奉”放好，他毕竟知道对方接近自己都是想要些什么。 趁这个机会，他给德莱斯又透露了部分罗塞尔日记的内容，并借此讨论一番。 说到相邻途径互换和非凡特性守恒时，德莱斯的表现堪称惊喜，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都通晓的。 当说到“通识者”和“窥秘人”为一组相邻途径时，德莱斯忽然笑着声称，他明白蒸汽教会与摩斯苦修会为什么彼此仇视了。 欧维恩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 那照这样分析，“黑夜女神”和“战神”水火不容，原因也是这个？ “永恒烈阳”等三大正神长期对立，而如今却转为联手，按照这个理论，祂们的行为恐怕基于被动。 欧维恩不禁抬头看向窗外，阳光依旧，他隐约瞳孔微缩。 该不会49年入国军了吧…… 日记里没说“占卜家”的相邻途径是什么，但欧维恩告诉德莱斯，罗塞尔曾后悔没在“占卜家”、“偷盗者”、“学徒”之中作出选择。 …… 克里奥·让街区外面的公路上，一辆马车不快不慢的开动起来。 车夫时不时抬头，看向下落的斜阳里一个不断飞动的黑点。 乘客的要求很莫名其妙，居然让他追逐一只乌鸦，说乌鸦飞到哪，马车便开到哪。 不过看在8费尔金的份上，这种事情都好说。 遥望那早已消失在视野里的房屋，德莱斯·特里斯一手托腮，无声中叹了口气。 “洒金于市，第一个拾起金币的人，将改变你的命运。” 这是老师送给他的一个预言。 彼时密修会首领面见尚为普通人的罗塞尔·古斯塔夫，恐怕也出于类似的缘由。 可是诚如十几分钟前“药师”说的那样，命运为“怪物”们标定，而非“占卜家”途径的主题。 德莱斯套着黑色薄皮手套的右手攥紧又松开，似乎想要把握住什么，眼神中少有地流露出一丝犹豫不决。 乌鸦翅膀和马车车轮同时停住了。 德莱斯看了那凝视自己的乌鸦一眼，转身走入一栋平楼。 在楼道里推开一扇半掩的房门，德莱斯如期见到了背对自己的身影。 对方的样貌、神态、气质，皆完全陌生。 可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半神。 “对不起老师，我没能说服我的线人，他仍未完全信任我。”德莱斯右手按胸，毕恭毕敬。 “不需要道歉，德莱斯……”眼前的中年男性转过身来，同时飞速拉长变细，几乎要与天花板上摇曳的一个个人形贴合。 看见这极尽诡异的一幕，德莱斯赶紧低下头去，身躯止不住的战栗。 “小丑”的能力几乎在这一刻失去作用。 “你最近任务都完成的很好，当初在鲁恩选择你看来是正确之举。” 德莱斯心中微微一动，导师这次没浅度cao纵自己的灵体之线，没让自己在思维滞涩的情况下回答之余难有其他心思，可见他的心情确实不错。 “当然了，老师是最接近‘奇迹’的人，迟早能达成夙愿。” 德莱斯回想起上次与欧维恩交谈的内容，按照自己对面前这位半神的猜测，尝试投其所好。 那细长秘偶顿时嘴角咧出夸张的尺度，露出渗人笑意： “对、对，我是最接近‘奇迹’的人！斯凯尔比我晋升得早又如何，我已经忍耐两百九十七年了，等时机成熟，我就让组织天翻地覆！ “查拉图可以，我一样可以…… “当然，必要的谨慎还是要有的，你注意好组织里的其他人，尤其是‘代理人’斯凯尔和他的手下，不要被他们盯上。 “至于你上次汇报的‘总管’安托万，你不用太担心，我了解安托万的为人，这是个懦弱的骑墙派，等我的实力与‘代理人’对等，他将甚至不敢入局。” 德莱斯赶紧点头，连连称是。 对他来说，导师的愿景怎么样他并不在乎，在高层间的党同伐异中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密修会能存续至今，他这种想法几乎已成宗旨。 甚至德莱斯一生当中见过的“占卜家”无数，他们的态度无一例外都是一致的—— 只要能保住自己，失去的东西再多都无妨。 但“代理人”斯凯尔不一样，他是密修会代理首领，在组织成员已知范围内，他对查拉图无比忠诚。 据说二百多年前查拉图曾赶赴弗萨克帝国北境，在寒川冰冻之中挑选尚存一息的活物。 因此这位“代理人”甚至不一定是人。 至于德莱斯的导师，这位长年隐居幕后的半神则代号“领主”，他使用过的名讳之中，德莱斯唯一知晓的一个叫萨里奥森。 在诞生记忆的岁月里，自己就已经跟在“领主”身边了，直到晋升“魔术师”以后，他才发掘出最朦胧的一小段记忆。 他似乎也曾流浪过鲁恩街头，似乎有过一个大几岁的兄长一边带自己流浪，一边照顾自己。 萨里奥森口中所谓的“选择”，就是强行带走了更小的那一个。 但是在一年前自己的软磨硬泡下，萨里奥森还是做了一次占卜。 占卜结果并不尽人意。 那便…… 那便算了吧。 回忆匆匆过去，这时秘偶微笑说道： “搭档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一个魔偶协助你。” 德莱斯·特里斯双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知道导师有两件半神层次的效果恐怖的封印物。 其中一件可以魔物炼成，亦可带来悠久的生命。 他忍不住问道： “可是导师，您不是要尽可能不在外界留下痕迹吗？魔偶碎屑会让占卜引向您的。” 可他这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他看见秘偶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幕布。 相当于一级封印物的恐怖之物，“黑魔术的幕帘”！ 随着秘偶用力向下一拉，浮在空中的幕帘顿时平稳落地，一只由厚重水雾构成的云魔物出现在德莱斯眼前。 而那秘偶却已经消失不见，不知被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