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初秋,炎热减退,树叶已有了变黄的趋势,聒噪了一夏的蝉鸣声淡去,教室里只余唰唰的卷子翻动声和笔尖划动在稿纸上的声音,安和静谧。 又是在进行一场考试,陈青芒已经习惯了,熟稔地涂答题卡,填答案。 两个小时,下午四点半,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第一排的同学站起来,挨个往后收卷子,纯音乐响起,陈青芒放了笔,揉了揉眼睛,安静地看着窗外。 她的卷子被收了,老师宣布可以出考场了。陈青芒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回到教室放下笔盒,坐在座位上看了会书,等喻钦。 老师进教室,指挥同学把桌椅回归原位。然后自习一节课。 喻钦是踩着上课铃声回来的,校服拉链拉到顶,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只笔,长指把玩在指尖转了转。 陈青芒端着水杯正喝水,在思考一道数学题,没看见他回来了,等缓过神来发现那只漂亮修长的手在她眼前一晃而过,轻易地拿走了她的水杯。 陈青芒转身看他喝水的侧脸,有点无奈,“怎么这么渴?”一口喝完了大半杯。 “考试忘带水了。”喻钦将水杯递给她,唇角轻扬,“想着喝你的水,都没认真考试。”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陈青芒有点担忧,“那岂不是我的错了。”杏仁眼里含了汪清泉,清澈得见了底,看得他心头一软。 “我开玩笑的,别气了阿芒。”喻钦带着点散漫不羁,随意道,“这次考试超过你,下周做同桌。” 长腿往他的位置上一跨,喻钦大大咧咧的坐下,长腿曲叠,伸出手指在陈青芒的背后随意画了画,“写题吧。” 现在高三,学校要上晚自习,因此晚饭就是和喻钦一起在校外解决,吃了不太正宗的兰州拉面,热气腾腾的,氤氲在眼前,成了雾。 两人口味出奇的一致,都是不吃辣爱吃醋,因此隔壁桌的徐宛儿和杨数闻见这浓浓的醋味时,突然觉得这两个醋精好可爱啊。 陈青芒恍然未觉,还拿着醋瓶往碗里加,倒了挺多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她又给喻钦加醋,手法娴熟老练得很。 喻钦起身,出了店面,过了一会,买了几瓶饮料回来,他们两个是橘子汽水,杨数和徐宛儿是雪碧。 喻钦帮陈青芒把瓶盖拧开,递给她,陈青芒吹了吹热气,接过,微笑着说谢谢。 轻抿一口,橘子味溢满嘴里,细小的气泡爆裂开来,微微刺激着舌尖,陈青芒眨眨眼,又喝了一小口。 两人安静地吃面,喻钦把碗里的牛肉都夹给她,陈青芒把自己的夹回去喂给他吃。 喻钦看着她吃了两块,嗯,还挺好吃的。 徐宛儿看见了,觉得自己狗粮吃饱了,别别扭扭地找了个借口抱着自己的雪碧先离开了。 杨数面不改色,波澜不惊地独自一人坐着继续吃面。 吃完晚饭,喻钦带着陈青芒回教室,两人临时去文具店买了两支笔,一只黑色,一只粉色,都是可爱的小兔子,陈青芒选的。 喻钦嫌弃地说不会用,然后晚自修的时候,陈青芒捂着眼睛从指缝间悄悄看后面,看着他用得挺顺手的啊,完全不在意四周好奇打量的目光,还很宝贝地保存得好好的。 陈青芒抿嘴笑,翻过一篇练习册,用着那只粉色兔子笔继续写下一题。 唔,姑且可以算作情侣笔吧。 十点下晚自习,九点半的时候,陈青芒听到了一声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很突兀刺耳,在宁静的校园里尤为清晰。 教室里慌乱的躁动起来,面面相觑,低声细语互问“怎么了”。 孙全从教室外走进来,咳了几声,用书敲了敲讲台,“别东张西望,好好写题。” 私语声小了很多,可救护车的鸣笛声回荡在学校上方,持续了近十分钟。 陈青芒透过窗户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慌乱。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无疑来说是煎熬的,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喻钦一言不发地牵过陈青芒的手往外走。 陈青芒一手抓住书包带子,忐忑紧张地往外走。刚刚的救护车声音离得不远,她能听出来是在教学楼下面的马路上。 隔着重重绿荫,从教学楼的大门口出去,放学的人流拥挤不堪,摩肩接踵,黑漆漆的一片。 喻钦紧紧抓住她的手,带她去了一旁人少的绿荫处。借着路灯,他窥见了三米远的马路上一片暗红的血迹。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讨论。 “你知道吗,刚刚有人自杀了。” “什么?谁啊?,我刚刚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心里就挺不安的,没想到居然有人自杀,这也太……” “好像是一班的,听说是割腕,那个血溅了她同桌一身,同桌人都给吓疯了。” “我靠,好恐怖啊。” “那我们明天来不来上课啊,我有点怕。”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想不开啊。不过那个人同桌实惨。” …… 陈青芒不自觉握紧了手心,抬眸看着喻钦,平静沉默。 浓重的夜色衬得他有几分颓唐的模样,头微微垂着,漆黑碎发染了点路灯的光,神色平淡,乌沉沉的瞳眸间不见一丝波澜。 陈青芒紧了紧他的手掌,开口宽慰,“或许是学习压力大了吧,别想太多……”抿了抿唇角,她补充道:“割腕死亡率很低的。” 喻钦一手插兜,掏了个打火机出来,黑漆金属身,衬得夜色更显冷酷。 长指滑弄着活塞,两三次齿轮转动,一束明艳艳的火苗窜了出来,随风在指尖跃动,映出那个打火机的商标:zippo。 陈青芒看着喻钦流利的下颌线,看着他鼻梁骨右侧那尾清冽的黑痣,看着他不发一言沉闷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就是感到心疼。 凑近,上前一步,踮脚,陈青芒伸手抱住了喻钦,细细的手腕搭在他的肩头,肩膀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轻轻软软又满怀坚定地开口:“你还有我呢。” 深闭双眼,长睫毛栖息在眼睑之上,好看得像入了画的人,他对着打火机轻吹一口气,火焰在指尖熄灭,漆黑涌了上来。 手臂回拢抱紧了陈青芒瘦致的背脊,低头靠近她的耳边,低哑道:“我在呢”,轻轻吹了一口气,继续,“回家。” 出校门的时候,两人看见了停靠在校门处的那辆熟悉的法拉利,玫红色的在夜色下仍旧夺眼。 陈青芒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路边看见了低头打电话的女人,墨镜架高挺的鼻梁上,茶色大波浪,妆容精致漂亮。 喻钦停了脚步,上前几步,往那辆车停的位置走去,陈青芒跟了上去。 喻钦伸手敲了敲车窗,发出一阵“咚咚”的声响,抬眸淡淡地看着喻钦所站的方向,指节修长匀称,青色血管微微凸起,搭在车窗上。 喻曦像是听见这边的响动声,回过头来,目光投了过来,与喻钦的视线相接,短暂沉默。 喻钦轻弯了唇角,戏谑着开口:“送我们?” 陈青芒安静地站立着,透过后视镜,亮光一晃,看见了一双眼睛,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心里扑通一跳,被吓得不轻。 车里有人? 陈青芒透过漆黑的车窗往车内看进去,一时没见到那人。 喻曦挂了电话,朝这边走来,她裹了件米白针织衫,走路风风火火的,透着股干练的气质。 车钥匙遥控着开了车门,喻钦带着陈青芒躬身坐进后驾驶座。 “你谁?”淡淡一声,带着点惊讶。 喻曦取下墨镜,打了车内灯,昏黄的光下,陈青芒和喻钦看清了后驾驶座的男人。 平钝的锋芒,眉心一粒朱红的痣,米白色西装,十指交握,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温和儒雅。 陈青芒惊讶,这里又遇见了画家先生,他和喻钦的姐姐是什么关系? “鄙姓周,喻钦,好久不见。”他温柔地笑,斯文有礼。 喻钦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看着他一派儒雅,便也不想为难了,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车子缓缓驶动,汇入车流,渐渐离开了学校。 喻钦侧向陈青芒这边,把头轻放在她的肩上,装作睡着了,而后一路无言。 到了清水街的时候,陈青芒轻轻拍了拍喻钦的肩,喻钦不舍地起身,放她下了车。 第二天学校高三一班女生自杀的事就破案了。自杀的同学陈青芒甚至见过不止一次,就是和她一起上台领了两次奖的夏诗雨。 挺小巧可爱的一位女同学,很爱笑,笑的时候酒窝露出来,甜甜的,又阳光。 也不知是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只能期望她被救过来以后要好好珍惜生命,不要再轻易自杀了,陈青芒这样想。 第二节下课,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题还没写完,笔还没放下,陈青芒就听见了一个噩耗。 -夏诗雨死了。 眼睛微微睁大,陈青芒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那割腕的时候是下了多大的力气,是有多痛苦,多想离开这个世界啊。 陈青芒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放下笔,起身出了教室,走过走廊,听见的全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惊讶刺激,怜悯后怕。 “听一班的学生说,她割到了动脉,血直接喷出来,溅得本子地上和同桌的身上全都是。” “是真的狠,那刀也够锋利,割断血管,伤口深可见骨,里面的白肉都翻出来了,真的好可怕。” “卧槽,这也太狠了吧,她是为什么想不开啊,成绩那么好。” “谁知道呢,对了据说救护车来的时候,她那血止都止不住,一股脑往外流,好像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去的。” “割腕这么狠吗,天,心里阴影,估计她同桌现在怕死了。” 陈青芒堵了堵耳朵,转身回了教室,接下来的一上午都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学校怕影响,特许让高三放了半天假。 陈青芒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她站在门口等喻钦。 三分钟后,喻钦出门,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往走廊那边走。 他们去了二楼,一班所在的教室。 几盆绿植摆在窗台上,夏诗雨的位置靠窗,此刻最右侧的那盆绿植的叶片上还有干掉的星星点点的血迹,能闻出锈一般的腥味。 他无声地皱了皱眉,看着教室里,沉默思考。 教室里人已经走光了,黑板上方的红色横幅还夺人眼球得很,空荡荡的教室,窗外树叶随风沙沙的响,显得有些可怕的孤寂。 陈青芒手心出了冷汗,指节微凉,她不说话,安静地陪着喻钦。 “割到动脉的话,严重的情况下,会在十分钟内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而她被发现到送上救护车之间绝对用不了十分钟。护士说,血流不止。”长指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般,“她应该注射了抗凝血剂。” 淡淡地下了结论,“看来是一心求死啊。” 陈青芒惊异地抬头,看着喻钦那双乌沉漆黑的眼睛,神色疏淡,不辨情绪,她却总觉得他很难受,陈青芒心里也难过。 死亡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她后悔吗?”这样的选择,这样死去。 喻钦深吸一口气,淡淡回:“谁又知道呢。” 至少她的死,很多人有目共睹,很多人都留下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