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任的婚礼
春暖送屠苏，萧山县城大街小巷叫卖声声，好不热闹，府内早有人憋慌了。 “老板，来一碗酸菜牛rou面，要最爽口的那种。”易嘉依吧唧吧唧嘴，想想都馋了。 “好咧！”小二应声而去。 “少奶奶，您最近好这口？”芯儿托着下巴，望着最近口味奇特的易嘉依。 “也许天热了，就想着吃点不一样的，你也知道老爷夫人口味清淡惯了，我总不能……所以心里就成天想着偷偷出来吃点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不给你也点一碗尝尝？”一说起吃的，易嘉依就来劲了，不停地向芯儿推销，全县城的牛rou面店就数老陈家最够味。 “不不不……我叫了清汤牛rou。”芯儿连连摇头，打心里抗拒那股酸味。 “这边请……两位来小店，蓬荜生辉。” “老板，一碗酸菜牛rou和一碗红烧牛rou，我夫人不喜欢辣，给我的酸菜多加一份……” 门口突然进了一对男女，有说有笑，店家老板都亲自出来迎接。男的一身西装革履，高大英俊；女的旗袍卷发，明眸红唇。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来形容他们两再合适不过了。 “少奶奶，你应该像他们俩一样，多和少爷一起出来玩。”芯儿抬头盯着门口那对羡煞旁人的小夫妻。 你家大少爷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晚之后，成天躲着我，最近船厂忙得不可开交，他正好也借此机会开溜。猜不透来燕希心思的易嘉依没有明说，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悦的，听到芯儿这么一说，倒是也好奇起其他小夫妻的相处之道。 “谁啊？……”背对着的易嘉依好奇地转过身，空气忽然凝固了，她的脑海掠过一幕熟悉的身影。 “是他？”易嘉依还是停顿了数秒，她问自己是眼睛模糊出现了幻觉，还是这个此生最不该出现的人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同时，她确定有一双熟悉的眼睛，也投向了自己这边。 易嘉依默默转了身…… “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好吗？还忙着打鱼吗？”话没说完，人已经站在易嘉依身后了。 打鱼，是啊，这就是易嘉依原本的生活，人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要嘲笑就直接点吧，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躲避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易嘉依鼓了鼓腮帮子，准备好换一副面孔再搭理他：“不打了，我想通了，一个人打鱼多没意思，那些年，够了。” 说完，易嘉依起了身，笑盈盈地朝向他。 “也许我欠你一句对不起，等我再稳定些，我会把钱还给你，谢谢你借钱给我读大学，今年我已经拿到博士，没有辜负你当年的期望。” 借，你把这一切当作借，钱你可以还，那些年付出的感情，你拿什么还？期望？你离开县城的那一刻，就把我的所有期望都踩站了脚下不是吗？ “不用了，那些钱就当我做慈善，我结婚了，我再也不需要为了赚不到钱而担心难过！恭喜你，蒋博士。”易嘉依说完，大方地伸出右手。她的笑容里，有几分真诚的祝福，也包含着几分自嘲。 “他对你好吗？”他盯着易嘉依的眼睛，问题里带着一些情愫。 这话问的，男人的嘴果然吐不出……难不成和你说，我是被卖进来家的，当然要说好，好的不得了。 易嘉依清了清嗓子，语气开始得瑟起来：“那年那月那天，钱塘江边，我和他一见钟情。他，英俊潇洒、才高八斗，我此生从来没遇见过对我说话这么温柔的男人……我就直接答应嫁给他了！” “少奶奶，你说的是我家少爷吗？”旁边的芯儿一听差点噎着，赶忙抬起头傻傻地询问。 易嘉依的话，听着耳熟，就连她自己都感觉用词不当，描绘出来的形象根本套不上来燕希，她微微皱眉，眼神落到了蒋轲身上，这几句话不就是初见他时的感觉吗。生拉硬套都不会，谁丑谁尴尬啊！ 这等场面，最怕突然安静…… “挺好！挺好的，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蒋轲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来少奶奶，您的面来咯……”小二笑了笑指了指堂上的一锅菜，“酸菜保够。” “没事的话，我……”易嘉依歪头指了指桌上的牛rou面，意思是面要糊了，没事的话，我要享受美食了，没时间陪你继续唠嗑。 “对了，下个月初，我结婚，希望你能来参加。” 面还没入口，就来一击反杀，背对着的易嘉依微张着嘴，看不见她的情绪，喃喃自语：“你希望我去？” 不知道蒋轲有没有听见易嘉依的话，他继续说道：“我特别希望你能来见证我的幸福，有你的祝福，我会安心。” 易嘉依听完他亲口说出安心两字，心里还是微微一震，想练就些什么速成的理由好拒绝他，她闭眼灵光一闪，前晚吃饭她记起夫人和她说过，她的好友下月初嫁女儿，邀请他们一家，这个理由正好给堵上。 “几号？” “十月初十，黄道吉日。” 易嘉依放下筷子，再次起了身，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对不起，怎么这么巧，下月初十我正好要参加一场夫家亲戚嫁女儿的大事，你娶媳妇我可能没办法……毕竟我现在是来家的人，夫家最大。” “我懂……”蒋轲没有强求，只是淡淡一笑，准备撤退。 “她是谁？”说时迟那时快，俞晓婵已经挽上了蒋轲的手臂，她毕竟是个高材生，蒋轲的一言一行早已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自己的未婚夫和眼前的女子关系一定不一般。 “晓婵，我来介绍，她是我小学的同学，我们十多年没见了。这次回国，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 俞晓婵上下打量了一番易嘉依的穿着，红唇一扬：“你不用给我解释，一看气度就是一位识大体的夫人。” 易嘉依注视着眼前这位小姐，气场确实强大。但哪里看得出自己的打扮是夫人而不是小姐，拐着弯骂自己老，不行，有点忍不住。 “俞小姐，祝你新婚快乐，我这位老同学优点太多，记得婚后多多关照。” “来夫人的意思是我家蒋轲婚前有不少红粉知己吧？那请问，你算吗？” “俞小姐自重，我这种才疏学浅的渔家女怎能入博士的眼帘，你虽挡得了国外白发碧眼的大美女，但怕是日后若定居在此，得费更多时光抵挡那些精明能干的贤妻良母了。” “你……”俞晓婵意会了易嘉依，她知晓自己丈夫的喜好，数落蒋轲回国后会见异思迁。 “不打扰了，晓婵，我们去吃面吧！” “吃什么面，你们俩的口味倒是一样。”俞晓婵瞧着易嘉依身旁的桌面，见到自己的未婚夫竟然点了一样的酸菜牛rou面，气得差点跳起来。 蒋轲见状，生怕两女人聊起前尘往事，赶紧搂着自己的未婚妻去找座位。 易嘉依没有出声，只是朝着桌面上那碗酸菜牛rou面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酸菜了。” “少奶奶，您干嘛和酸菜过不去，这可是你从小就喜欢的。您这么生气，不会是……” “是什么？”易嘉依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碗筷，双手交叉抱着，歪着脑袋生气。 “少奶奶，你们认识？”等到那对小夫妻走远了，芯儿才偷偷凑上前问道，她注视着易嘉依的表情不是很轻松。 “不认识！早就不认识了。”说完，易嘉依将钱扣在了桌面上，拉着芯儿迅速走出了牛rou面店。 “少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少爷是在江边认识的？今天你夸了少爷好多话呢！这要是让少爷知道了，他可得乐开花了。” “都是些场面话，芯儿，记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少奶奶您的意思是少爷也是敌……人……” “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 哦一声，芯儿这个小跟班就乖乖地跟着易嘉依回了府。 …… …… 一月后，正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易嘉依正得意自己终于可以避开了，她跟着来燕希等人去了俞家。 俞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生意上却是可以和来家比肩，他们家的货都是通过来家的船只出海，两家的关系自然不错。今年，女儿女婿留学归国，自然要大摆宴席。 “你不舒服？”来燕希见易嘉依从早上就有些不对劲，便关心道。 “我出去透透气。” 俞家庭院深深，奇林怪石遍布，满园的海棠连成一片，不熟的人容易迷路，易嘉依一个人不知不觉听着流水潺潺走到了小池边，望着池水发呆。 “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不是说有事不能来吗？” 没等易嘉依回神，身后站稳了蒋轲。这一声着实吓了一跳，易嘉依不慎朝池水后仰，一刹那，幸亏蒋轲伸手一挽。 就如当初考场落榜，蒋轲在钱塘江边郁郁寡欢，差点掉入江水，幸亏易嘉依的船桨，将人捞上了船。 “你没事吧？”轻声的关照，温柔的眼神，蒋轲又显露出当年的模样。 要是回到以前，易嘉依或许招架不住，如今这般，实在作呕。 易嘉依成功瞥开了他那副故作深情的姿态，回道：“原先，我并不知道来家和俞家有这层关系，不然……” “不然你就不会来了，对吗？她说的有事就是参加我的婚礼，只是想不到，是我和你的婚礼。”俞晓婵这句话明显对着来燕希说的，“燕希哥哥，真巧，嫂子和我丈夫是同学呢，和我们以前一样。”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来燕希和俞晓婵亲眼目睹了。 “易嘉依，你们在干什么？” “来燕希，你干嘛这么大声？” 俞晓婵故意在他们两人眼前，挽着来燕西的手臂：“燕希哥哥，给你介绍一下，他叫蒋轲，今天他是我的新郎官。” 蒋轲先是打量了一番来燕希，嘴角似笑非笑，便问：“嘉依，他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位英俊潇洒、才高八斗，说话温柔的男人？” 这种话，一个字都不与来燕希沾边，连易嘉依自己都不信，这时候还拿出来再问一遍，不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吗。 “不管怎么，谢谢你来参加我和晓婵的婚礼，但你也不该骗人。”蒋轲轻轻扶正易嘉依的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表情失控的新娘子。 来燕希见晓婵来了脾气，缓缓走向蒋轲，头一歪，示意他赶紧去哄哄自己的媳妇。 蒋轲朝他点了点头，提醒道：“你夫人不舒服，差点掉进池子，受了惊吓，你扶她去客房休息吧。” 等蒋轲和俞晓婵去了新房准备，院落只剩下来燕希和易嘉依。 “你没事吧？我找大夫给你瞧瞧？”迟来的关心总是被辜负，来燕希不痛不痒的话语也没得到易嘉依的好言好语，他似乎更了解那个俞晓婵的脾性，连表情变化都悉数掌握。 “不用了，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易嘉依觉得他更应该去关心那个气疯了的俞晓婵，毕竟亲眼看到自己的新郎和前任在一起的场面，而且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 “你和那个新郎官……”易嘉依还没开始发脾气，耳边就传来了来燕希不耐地语气。 “那你呢？刚才看到你和新娘子有说有笑的，你们的关系……” “场面话，你又当真。” 今日是来俞家做客，但来燕希你作为男宾来女眷的厢房，围着新娘子有说有笑，毫不避讳，把自己的夫人置于何地。两者相比之下，易嘉依当然生气了。 “来燕希，你若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来招惹我，你这些天算什么，躲着我，不理我。” “无聊……” “少爷、少奶奶，你们怎么在这？”芯儿突然跑来，老爷夫人找不到他们两人急坏了。 “我先走了，芯儿，告诉我爹娘，这种场合不适合我。”来燕希将易嘉依托付给了前来找人的芯儿，一个人从后院出了大门。 易嘉依心里奇怪，来燕希怎么这么熟悉俞家：“他每次都是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出丑。” “少奶奶，您就别怪少爷了。” “你家大少爷今日吃了火药吗？一个不开心就拿我出气。” “少奶奶别说了，若当初请帖上的新娘进了来府，那就没你什么事了。”芯儿一句话，听懵了易嘉依，原来也是前任啊。 “哦，你家少爷是旧伤复发啦！”易嘉依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些天来燕希躲着她的原因，“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旧伤复发也没他这么疼啊！” 说完，易嘉依和芯儿去了喜气洋洋的前厅，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埋没在那片欢声笑语中。 …… 喜宴结束，一脚油门，老爷夫人哪里会管易嘉依，只有芯儿一直跟着她。 “干杯！”易嘉依没有直接回来府，而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酒馆，白天的戏终于演完了，该卸下那张笑僵了的面具。 “我们回家吧？”芯儿劝着独饮的易嘉依。 “别客气，多吃点。” “我花钱的，吃不完可以打包。” 只剩下易嘉依一人一桌，她明显有些醉意。 “少奶奶，您别喝了，老爷夫人都回府了。” “我不回去，我回去，来燕希又要嘲笑我了。” “芯儿，我想离开，我已经凑够1000大洋了，可我没有勇气……我怕，我怕舍不得他。那天他说他喜欢我，可是这些天他为了一个俞晓婵躲着我，瞒着我……” “少奶奶，少爷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他既然说喜欢你，你就要相信他啊！” “我曾经也一往无前地相信一个人，我以为他会回来，可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发现最傻的人是我自己。” “你是曾经受过伤，所以不愿再相信感情，对吗？” “我知道那晚老爷夫人是好心凑合我们，但是即使将来有孩子，为了孩子而生活在一起，这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少奶奶，那你留下，留在少爷身边，从朋友开始，慢慢培养感情，一定可以的。” “比起自卑的留在一个男人身边，我更向往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我不信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少奶奶，别喝了，您醉了。” “你不喝？” 芯儿摇了摇头，想去夺酒杯，却被易嘉依挡了回去。 “我敬我自己行了吗？敬我的自作多情，敬我的宽容大量，敬我的无私奉献……” …… 夜色深沉，四周寂静，连街角的小猫小狗都不见了踪影，芯儿扶着摇摇晃晃的易嘉依回了屋。 “你还知道回家啊？” “你怎么老是在我眼前晃？” “她喝酒了？”来燕希向芯儿了解到，喜宴结束后，老爷夫人先回了家，易嘉依心情不好，去了小酒馆续摊。 “没有，我千杯不醉，我老开心了！来燕希，你也有今天。”易嘉依摇摇晃晃抓着门框，伸出食指指着来燕希的鼻子。 “你什么意思？”来燕希起身站在了她面前。 “原来，你的前任今日结婚。”易嘉依端着看好戏的样子，努力向前拉着来燕希的袖子，“不过，我也是。” “好了，都过去了。”来燕希朝着芯儿摇了摇手，示意让她回去休息，他可以照顾醉酒的易嘉依。 “后悔了？后悔娶我了？俞大小姐可是高学历、高颜值的女人，比我强多了，你们男人不就都喜欢这样的吗？又要能干，又要听话，还要长得漂亮。”易嘉依掰着手指头数着俞晓婵的优点，想好好数落一下他，突然找不到来燕希的脸，她晕得有点站不住了。 来燕希一把将易嘉依按在凳子上，得意地说道：“不然呢，你是应该感谢她的，若不是她，哪有你这么大年纪能嫁入来府享清福。” “你说对，要不是你，我还在江边打鱼，等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大学生，不，他现在是大名鼎鼎的蒋博士……” “你说什么？”来燕希蹲下身子，扶正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吃惊地望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这么对我？”易嘉依又指了指来燕希的鼻子，大声吼道。 “原来，你真的认识蒋轲？” 易嘉依摇了摇食指，笑道：“他原来叫蒋航，为了避我，出国前改了名，现在叫蒋轲，他不要坐船，他一坐船就要吐，他要坐车，他可喜欢香车宝马了，俞家有车，好高级的轿车。他最讨厌我身上的鱼腥味，可我为了打鱼，为了给他凑学费，我拼了命啊……” 话音刚落，桌上的茶壶茶杯哗的一声洒落在地。 “这就是你的过去，我不曾听你说起过。”来燕希见状，赶紧将她挪了地方，防止她就势而下磕在碎片上。 易嘉依借着酒劲，拉着来燕希的袖子，轻声说道：“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期望不是他想要的，原来感激不是感情，他不希望我帮助他就赖上他，他不要一个不堪的过去，他未来可期，如今少年归来，已是博士加身，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我满意了，我真的很满意……他说我以后打官司，可以找他，他不收我律师费。” 当初，若不是你哥哥欠债，你的父母执意把你卖进了来府，想必今时今日你还在江边傻傻地等着他吧。 突然，来燕希感觉自己的袖子一松，发泄完的易嘉依，整个人顺势倒了下去，像一滩烂泥黏在地上，一动不动。 “易嘉依，你醒醒？你别睡。” 来燕希拍了拍她的脸，又红又烫，他从来没有见过醉酒的易嘉依是这副模样，一想到早上就不舒服的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起身抱起易嘉依去了医馆。 夜色凉凉，大街上空无一人，来燕希将外套披在易嘉依身上，看着怀里躺着这个不省人事的女人，他想到面对过去不应该是不喜不悲才是最好的吗，他面对前任的时候已经做到了，为什么易嘉依却没有。她是在担心未来吗，没有人关心爱护她，还是她从来没有打算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如何，眼下他希望这个女人赶紧醒来，尽管她现在还在梦里骂他。 “来燕希，你混蛋！” “你这个胆小鬼……” “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