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质子入阵在线阅读 - 第九章 平山郡主

第九章 平山郡主

    宴席开始,有舞女乐伎鱼贯而入,奏乐起舞。

    宋晏宁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后,专心看着歌舞,恍然间与晁衡在半空中对上眼睛时,也未多表露,只一眼便移开眼神。

    晁衡见此,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她这是打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并不知晓眼下究竟是什么境况,同宋晏宁在长宁宫前分别后,他便被禁军领去了一宫院,当时瞧着那门室院落皆是不错,晁衡还嘀咕一番燕朝皇帝竟如此好心,谁知住进去之后便再无人问津,哪怕晁衡病得下不来榻,也不见有太医过来瞧上一瞧。

    晁衡当然知晓自己不受待见,能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已实属不错,只是他未曾想过,他这样不受待见之人竟能参与到这庆功宴里,还能与宋晏宁相对而坐,若是只为了扬燕朝国威,且借此羞辱他一番,那扶樾此举也着实认真客气了些。

    是了,燕朝皇帝姓扶名樾,这是他来之前才他的好父皇亲口告诉他的,父皇希望他能亲自刺杀扶瑭,好让燕朝内乱,那楚国既能一雪前耻也能伺机而动,杀燕朝一个片甲不留。

    晁衡没好意思说他的父皇蠢,只是如今看着扶瑭锐利的眼睛与周身的气度,想他能将楚国打的节节败退,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就是不知道,他对宋晏宁如何。

    晁衡心里长出一棵疑惑的芽儿。离得近,他便来回打量着宋晏宁与高位上的皇帝,而此时此刻,大殿里并非他一人如此,晁衡被关在宫中不知晓外界的传闻,可诸位大臣却是门清,他们时时都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对待宋宴宁这位有功之臣,也不禁盘算着,若镇国公府彻底倒了,他们该去依靠谁,又或者能从中瓜分到什么,前前后后那么些利害关系,叫他们头都想痛了。

    一曲毕,伶人退去。殿中一时安静,众人不由得稍稍抬起头,仰望着他们的国君与国母,期盼着心中所念之事能早早尘埃落定。大抵是心有感知,有人才想着要不要借恭贺之名提醒皇帝封赏,他们的国君便挥挥手,让赵乾上前一步,宣读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燕楚之战……”

    赵乾朗朗读着,圣旨中所写,此战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是为正义忠勇之战。宋晏宁默默望了一眼晁衡,见他面色如常,仍旧是一副苍白像,心中感叹他当真能忍。

    一番赞叹完毕后,赵乾侧过身,从小太监手中取了另一道圣旨,应是要封赏此战当中的诸位将领与谋士。宋晏宁悄悄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眼中都闪着火热的光,心中也不由得猜测起陛下会赏她些什么,想她已然官拜车骑将军,以陛下对她的提防,大抵是不会再让她升官了。

    那还能有什么?

    宋晏宁暗自思量着。周侧的人一个一个应声上前,叩谢领封,唯独宋晏宁仍坐在原处,她是此战主帅,大抵是要最后受封的。

    漏刻中的水一滴滴落下,宋晏宁眼瞧着自己的副将受封完毕,她在桌下理了理衣袖,预备着随时起身上前,而赵乾却合起手中圣旨,于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又侧身换了一道,应是专门赐予宋晏宁的。

    “车骑将军宋晏宁,上前听封——”

    宋晏宁起身,行至中央,端端正正地跪下,“臣在。”

    赵乾逐字宣读,“应顺天时,受兹明命。车骑将军宋氏晏宁,厚德载物,卓尔不群,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今特封其平山郡主,赏金千两,建碑颂德,钦此。”

    语毕,众臣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想她宋晏宁在阵前拼死拼活,只博得几句贤名而已,且这贤名并不是在称颂她是一位能臣,只是夸她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不过宜家宜室罢了。

    可如今,宋将军的名声在外,谁又会因她宜家宜室而娶她做主母,说到底,皇帝的这道圣旨不过是打压身为臣子的宋晏宁,也或许,她的仕途生涯,已然走到了尽头。

    “臣领旨。”宋晏宁面不改色,“叩谢吾皇。”

    她恭敬地行礼,而后起身退回席间,无视旁人投来的赤裸裸的目光。皇帝的意思已然昭彰,宋晏宁明白,众臣也明白,连晁衡都悄悄垂头哂笑,这样赫赫威名的宋晏宁,为燕朝鞠躬尽瘁的宋晏宁,竟也逃不过兔死狗烹的结局。

    御座中的皇帝十分坦然,“阿宁,你为燕朝征战四方,是朕的左膀右臂,但你也是朕与皇后的侄女儿,是你父亲的女儿。想你父亲在时,也是这般为国为民,与朕情同手足,就算是为了你父亲,朕也不想看宋氏一族人丁凋敝。你如今年岁大了,也该嫁人生子,朕想着,为你招贤纳婿,日后你的孩儿便随宋姓,也好为宋氏添人丁,续香火。这样你的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宋晏宁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忽而露出些温软笑意来,似是在为此事高兴,“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抚掌而笑,“好!赵乾啊,即日起便为平山郡主招贤纳婿,必须得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那才配得上我们阿宁。”

    “是!”

    宴席直到漆黑深夜才结束。

    宋晏宁扶着皇后下殿离去,路上皇后一直抓着她的手,如同紧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的急迫不安,直到上软轿时都不愿松手。宋晏宁躬身立在轿门前,温热掌心贴在她手背上,温声安抚道:“姑姑,我同您一起回长宁宫。”

    皇后望她一眼,终是露了个稍显勉强的笑。

    两人暂时分别,等软轿落到长宁宫宫门前,宋晏宁率先下轿,紧走几步去搀扶皇后。皇后忙握住她的手,半身力气都压在宋晏宁怀中,叫她忍不住担心,“姑姑,您怎么了?”

    皇后浅笑着望她一眼,“姑姑上年纪了,容易累。”

    “哪里上年纪了?”宋晏宁蹙眉,“分明如双十年华的女儿一般。”

    她说得正经,叫皇后忍不住笑,不由得又紧了紧与她交握的手,“你怎么也学的贫嘴了?”

    姑侄二人嫌聊着踏入长宁宫的门槛,外人只当皇后是但真累了,所以才如此依靠着宋晏宁,可皇后与宋晏宁都明白,她们的心已然被今日的那道圣旨所伤。

    宋晏宁悲哀自己终究只是皇帝南征北战的一柄利器,而皇后则是悲悯她的遭遇与哀愁,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皇帝却早已不是了。

    宋晏宁一直没离开皇后身边,她亲手侍奉皇后洗漱更衣,又在皇后的催促下去收拾了自己,而后返回皇后的寝殿。想来姑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所以才想着与她一同就寝。

    宋晏宁自然遵从,她亦是想与皇后道尽这大半年的思念,想安抚皇后别为她担心。彼时姑侄二人双双躺在卧榻之上,宋晏宁靠在皇后的肩上,伸出手臂揽住她细柳似的腰,心中感叹她又瘦了不少。

    “姑姑,您要宽心。”宋晏宁轻声道,“只要您和阿元平平安安的,我在外面便无甚可担心的了。”

    “姑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思呢?盼着你和阿元长大成人,盼着你们平安康健。”她长长叹一声,“如今也好,你能日日留在我身边,再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叫我时时挂心了。”

    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她散开的长发,她的阿宁已然长大,长成威震四方的女将军,也长成了皇帝心头上的一根细细小小的刺,来日也可能会像她的父亲一般,长成皇帝头顶上的一柄利剑,叫他夜不能眠。

    她渐渐红了眼眶,宋晏宁窝在她怀中并不得见,如同窥不见皇后心底的秘密一般。长久的岁月里,宋骊一年又一年的守着心中悲愤,唯有宋晏宁姐弟是她的慰藉与希冀,可如今,她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毁了这一切,看着宋氏一族将泯然众人矣。

    今日是开始,却不知何时能结束。

    她怎么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