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新生
长生帐染血。 大魏朝先任督主杜先隆魂断草原。 关陇起风雪。 寒流落地。 王庭伤元气。 东进之事拖延。 此。 都为后事。 …… 陆行舟离开了卷库,站在了皇城的城墙上。 天地依旧是黑暗一片。 像是巨大的锅底扣在了人们的头顶。 城墙上的风,也比城内的风更加剧烈,吹在脸上,有些刀割般的生冷,刺痛。 白发飘飘。 衣衫猎猎。 陆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这座沉寂于黑暗之中的长安城。 突破了胎息后。 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 是这座城市的呼吸,心跳,又或者是这座城市的生命力。 总之。 那些东西,即便是在黑夜里,也是依旧存在的。 他们像是潮水,又像是海啸,在这长安城的上空荡漾,翻滚。 哗啦啦!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低沉而有力。 那是巡城士兵出现了。 咻! 陆行舟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他跳下了城墙,然后顺着墙壁正在向下疾坠。 以他如今胎息境界的实力,再下城墙,已经是轻而易举。 身体轻盈如鸿毛。 宛如闲庭信步。 他自始至终都将双手负在身后,面不改色。 因为极速下坠产生的风,吹的白发猎猎。 他恍然未觉。 轰! 眨眼间,陆行舟落在了皇城外的大地上,地面是用厚实的青石砖铺就的,但依旧被踩出了一丝丝的裂纹。 他没有在意。 膝盖直起,将地上的一丝灰尘震荡散开。 然后又朝着远处掠去。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了一个地方。 国子监。 这里也非常的安静。 不过门口悬挂着的缟素,宣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陆行舟于恍惚之中,杀了国子监的学子。 苏定邦。 如今,苏定邦的尸体被人收了回来,正放在这国子监的前院里。 有同窗自发的在这里为其搭建了灵堂。 供人们来祭拜。 夜深人静。 灵堂里非常的冷清,没有声音。 只有惨白的烛光在随着风摇晃,好像火苗随时就要熄灭了一样。 陆行舟站在这灵堂门口。 看到这那些挽联,也看到了那些花圈,还有燃烧着的火盆。 里面是纸钱。 告慰苏定邦的在天之灵。 “你是谁?是你……你来做什么?” 陆行舟安静的站着,然后有人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是一个有些佝偻的,瘦削的,老者。 老人头发都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白色苍苍。 拄着拐杖走路,也都觉的踉跄,好像随时来一阵风,就能够将其吹倒。 他便是苏定邦的老师。 国子监的大儒。 沈秋鸿。 心爱的弟子遭遇横祸,沈秋鸿悲痛无比,不顾自己孱弱老迈之躯,为弟子守灵。 他不是要让别人知道他多么心疼。 多么为苏定邦惋惜。 他只是想要死在这里。 借着自己的死,借着自己的名声,给东厂以压迫。 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 或者尽量少发生。 沈秋鸿明白天下大势。 他知道,目前这种情况,无论自己做什么,如何呼唤,都是不可能因为一个苏定邦的死而对东厂,对陆行舟造成什么影响的。 所以,他只能如此。 让陆行舟,让东厂,多一些顾忌。 未来,刀锋上少沾染一些他们这些书生,文人的血。 所以他一夜都没有走。 守在这里。 等死。 他原本想要起夜方便,然后便是看到了陆行舟。 他眼睛瞪着,看着陆行舟。 怒气汹涌。 “苏定邦,走好。” 陆行舟的视线穿透了灵堂的大门,落在了里面躺着的棺材上,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是看着沈秋鸿,也补充了一句, “先生,走好。” 沈秋鸿的意图,陆行舟也能大概猜的出来。 一句走好。 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东厂,不会真的丧心病狂,不会失控。 咻! 陆行舟转过了身子,然后身影再度朝着远处掠去。 他消失在了这沈秋鸿的视线之中。 沈秋鸿一直继续站在这灵堂之前,看着那道身影远去的方向,发呆。 沉默。 …… 陆行舟回到了东厂府衙。 然后顺着一些腐烂腥臭的味道,来到了那几具刚刚处理好的棺材面前。 这些棺材里面,便是固城王家的人头。 王氏的那颗脑袋,被徐盛容用生石灰处理过了。 到现在还没有腐烂。 就那么安静的立在棺材上面。 天空依旧是那么的黑暗,那种黑暗好像还从天上往下降落,试图压在人的头顶。 府衙里的风吹过。 石首上的头发随着风飘荡。 因为死去多时的缘故,一些头发被风吹着就落了下来。 落在了地上。 又随着风飘荡向远处。 陆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这一具人头,看着那棺木里躺着的无数人头。 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拱手,然后深深鞠躬。 王氏的死。 王家的灭门。 固城的混乱。 都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 当时。 自己觉的自己的人生目标依旧是报仇,是慢慢的折磨徐盛容。 所以,故意没有杀了徐盛容。 然后才有了王家的灭门。 错是自己的。 “王老夫人,咱家之过,咱家来纠正。” “固城不会乱。” “蜀线也不会乱。” 陆行舟自言自语,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徐盛容,你我之间,该有一个了断了。” 过往的情分。 他早已经放下。 过往的仇恨。 也随着国公府的毁灭,而淡漠凋零。 但却还没有完全结束。 如今入了胎息。 彻底度过了那一阵徘徊纠结的日子。 陆行舟念头通达。 决定。 了结一切。 抹除过往。 重新开始。 铛! 远处,长安城的深处,那皇宫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悠扬而低沉的钟声。 是长安钟的声音。 每日清晨,天亮之前,就会被敲响。 而随着这道钟声的传出。 那长安城的东面,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一缕霞光破晓。 那红色,像是火光,又像是希望。 撕裂了这笼罩了长安城许久的夜色,然后燎原了天际。 “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 “起床啦,要去私塾啦,快一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给我装两个馍,中午就不回来了,今天把地里那点儿粮食都收完。” “娘子,我不想起床,再让我抱一会儿……” 长安城的四面八方。 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 死寂也被驱逐。 这座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 也恢复了热闹。 当然。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也有着一缕光,落在了陆行舟的身上。 白发,依旧白。 蟒袍,依旧黑紫。 巨蟒峥嵘。 凶神恶煞。 但陆行舟的那双眼睛,却平静,淡无波澜。 这一夜。 他已然新生。 “督主。” 有人打算来处理这些在东厂府衙里待了好几日的尸体,见到了站在这里的陆行舟,然后诚惶诚恐的跪下。 东厂府衙里的人们都知道。 最近陆行舟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为了防止自己受到无妄之灾,他们见到陆行舟,都是小心翼翼的。 连大气都不敢出。 “传令,汪亭,来见。” 陆行舟扭头,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番役,低声吩咐道。 “是!” 番役躬身。 再抬头的时候,陆行舟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 只有那些尸首依旧在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番役揉了揉鼻子,飞快的起身。 退了下去。 …… 后宅。 陆行舟回到了自己躺了数日的那摇椅上。 他重新坐了下去。 闭上了眼睛。 阳光和秋风再一次落在了身上,落在了脸上。 竹林摇晃着,枝叶之间互相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偶尔有落叶沉寂。 陆行舟心神安宁。 “督主,召唤小的有何吩咐?” 汪亭出现在了门口,把身子躬的极低,像是爬到了陆行舟的面前,然后跪在了地上。 “密谍司放下手头一切事宜。” “查徐盛容之踪迹。” “三日之内。” “咱家要一个结果。” 陆行舟伸手,拍了拍汪亭的肩膀,顿了一下,又是补充了一句, “若是找不到,你这密谍司之主,就给咱家换人。” 陆行舟的话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落在汪亭的耳中。 却和之前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是真正的冷冽。 果断。 杀伐。 那种感觉就像是,以前,陆行舟虽然狠辣,凶残,但多少还有所顾忌。 或许可以说,他还对汪亭,有所需要。 对东厂也有所依仗。 所以他做事没有那么的决绝。 但如今。 好像他真的无所畏惧了一样。 那简简单单的换人两个字,落在了汪亭的心里,就像是晨钟暮鼓。 轰地一声。 让汪亭这心神,乃至灵魂都颤抖了一下。 他重重地磕头道, “小的必定完成督主吩咐。” “去吧。” 陆行舟懒得再废话。 摆了摆手。 汪亭一溜烟儿地退出了这后宅竹林。 天地又是安静了下来。 陆行舟闭上了眼睛。 计量未来。 天下苍生。 这四个字,不断地在眼前闪烁,浮动。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慢慢地念叨着,念叨着,像是儿时的那些教导。 杜先隆的最后一句话。 也像是警钟。 “少则两年,多则三年。” “天下大乱自将关陇而起,生灵涂炭,遍地疮痍。” “你们好自为之。” 陆行舟脑海里回想着这些话。 右手食指轻轻的摩梭着藤椅的扶手,慢慢摩擦。 …… “过往,皆为过往。” “未来,才是未来。” …… “咱家虽阉割了身子,但从未阉割精神。” …… “待过往因果皆断。” …… “此生不负苍生。” “报恩师。” …… 固城。 王家被人一夜之间灭门,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以及固城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在这之前。 王家做为固城的定海神针,和官府一起,将所有的各方势力,都压的服服帖帖。 没有人敢破坏规矩做事。 也没有人敢破坏这里的安定。 但王家一夜之间消失,压在所有人的那顶大山,也就消失了。 刚开始的时候。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没过多少时间,有些人的野心就已经开始暴露了。 所有人都想做王家的位置。 重新为固城制定规则。 做那个龙头老大。 虽然人们都知道,王家之所以能够做那个位置,是因为和皇帝的关系。 但人们也明白另外一个道理。 当有人能够有足够的实力镇压固城一切的时候,定然也就有了机会,让朝廷重新正视,并慢慢建立起彼此之间的关系。 实力,是最根本的一切。 当陆续有人想要展示实力,壮大野心的时候。 固城的乱,就开始按压不住了。 至于官府,还有罗照清。 对于这种情形,是完全束手无策的。 因为。 当年王氏在的时候,因为和皇帝的关系,王家的实力等原因,使得罗照清代表的官府,完全属于从属地位。 这些年。 他见王氏完全没有作乱之心,也便是乐于坐享其成,不动心思。 完全没有将官府的权威,以及势力组建起来。 如今。 面对这种情况,也就是完全没有威慑力。 那些人,根本都不给他面子。 “这地方是我丐帮先看上的,你算那根儿葱?” “一群臭要饭的,也敢和我们青龙帮的人叫板?活腻了吧你们?” “给我上!” “打死这群臭要饭的!” 某一处街道里,一帮丐帮的叫花子,还有一些全部穿着青衣的帮派之人,因为争夺地盘的事情,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棍棒相接。 甚至还有刀剑相向。 有人倒在了地上,也有人身上挂了彩。 地上飞溅出了血迹。 原本在这里做小生意,摆着摊位的那些商贩,一见到这个架势,连忙推着自己的独轮车,或者是挑着扁担,急急忙忙朝着街道外面跑去。 跑的慢了,都得遭殃。 最近,固城到处都有这种情形上演。 “乱吧,越乱越好。” 街道下面,一群人正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在这街道对面的某处宅子里。 徐盛容正坐在凉亭之内。 和白君子下棋。 这凉亭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下,随着竹林的摇曳,阳光投射在棋盘上,形成了一道道的斑驳影子,慢慢摇动。 “固城乱了,蜀线的开端就乱了,就算卢家将汉中给开放了,朝廷也没那个精力越过固城进入汉中,陆行舟这一行,还有他后续的所有计划,就都白费。” 徐盛容满头的白发披散着,有一缕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伸手捋起来,放在了耳后。 然后将一枚黑棋放在了棋盘上。 “老夫输了。” 白君子看着这盘棋,皱着眉头迟疑了稍许,将刚刚拿起来的那枚白棋,又放回了棋篓里面,他叹了口气,慢慢的将棋盘上的这些棋子捡起来。 白棋放进白篓。 黑棋放进黑篓。 一边捡,他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徐盛容,低声道, “容姑娘,有句话,老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白先生在容儿面前,亦师亦父。” “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有话尽管说。” 徐盛容把距离白君子比较远的黑篓端起来,放在了白君子的对面。 确实如她所说。 白君子,对她来说,就是如师如父。 感情不一般的深。 她知道白君子一向替自己着想,不会害自己。 白君子听到徐盛容的这句话,尤其是亦师亦父这几个字,捡棋子的动作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这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丝感动。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说道, “容姑娘的志向,原本应该是这天下的。” “哪怕是现在……受到了一些影响,但也不该如此自暴自弃啊。” 这些时日。 白君子看着徐盛容一举一动,所作所为,几乎是失去了理智。 变成了一个疯子一般。 起初的时候。 白君子觉的,徐盛容需要发泄,发泄被徐北鸣背叛,被陆行舟毁容等等,一系列的愤怒。 所以他没有理会。 任由徐盛容恣意妄为。 但很快,白君子发现,徐盛容没有丝毫回转的迹象。 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甚至,如今,一个多月过去,还窝在这小小的固城里面。 搬弄固城的是非。 完全没有争夺天下的意思了! 这不是徐盛容原本的路。 也不是白君子原本想要的结果。 所以。 白君子决定要劝劝徐盛容。 在固城里,无论怎么搅动风雨,那都是徒劳,都是泄愤。 外面还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有些事情,该放下的时候。 就得放下。 “关陇蜀线,当统一连贯。” “否则难拒草原。” “陛下做这件事,陆行舟做这件事,咱们其实也可以做这件事。” “毕竟,草原若东进,谁能掌控着蜀线,谁就能在大魏朝拥有主动权。” “我们现在,虽然势单力薄,但却可以趁着陆行舟安稳蜀线的时候,把咱们隐藏着的那些力量也掺杂进去,给日后做铺垫。” “老夫预料,三两年内,关陇必乱。” “到时候,咱们再一举而起,将整个蜀线牢牢地掌控,然后借此分割天下!” “哎。” “虽然这些话说的远一些,但咱们只要去做,总是还有一线希望的。” 说到这里,白君子又是停顿了一下,指了指外面,道, “但若继续留在固城,搬弄这小小是非,为了和陆行舟作对而作对,就是绝对没有希望了。” “甚至,会有危险……容姑娘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