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地上的事情（1）

    震动发生的时候，雷蒙·霍夫曼正在马场抚摸他爱马的鬃毛，

    他的爱马‘迪奥’有着白色的额顶，上面有着纯白的细毛，膘肥体壮，毛皮润泽，油光闪亮，它亲昵雷蒙的脸颊。迪奥的马耳朵向外翻，它四只脚着地，尾巴缓慢而柔和，匀速摇动着，正闭上眼睛享受他的爱抚，雷蒙看得出他的小宝贝现在很放松。

    如同迪奥喜欢他一样，雷蒙同样喜欢它，喜欢它所在的这个地方，他有事没事都喜欢躲到这里来。

    这个时候雷蒙本应该跟着家庭教师练习贵族礼仪，然后探究数字与商学的奥秘，他觉得虽然那不快乐，但是他的责任，所以一直都有在好好遵行着。

    直到他觉醒的那一天。

    他是在十六岁那年通过仪式觉醒的——神眷者们把凡俗拥有神力的过程称作觉醒。觉醒后的‘幻想者’能触摸到凡人的精神，这意味他能隐约读出普通人内心的所思所想——世界真是肮脏，和同依米尔八约约定好的美好庭院完全不同，当然，最丑恶的是能察觉着些肮脏的异端本身，他早已明白这一点。

    如山般积压着的负面情绪在没有人接触得到的深潮里弥散，从一人传递至下一人：

    园丁急不可耐想看女仆的翘臀，要尽快打发走缠着他的孩子，脸上堆笑，心里却说：“这些混蛋小鬼们怎么不去死！”

    他所尊重的老师心里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不是由我去教导大少爷，而在这里陪没有未来的蠢货消耗时间，我难道比雷尔曼差？”

    雷蒙是妾室所生的老二，他突然发现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是骗人的，实际上很少有人真的对他抱有期待。

    父亲对大哥微微笑着，心里却在想，“真不像我，这小子到底是不是霍夫曼家的血脉。”

    大哥脸上是驯顺的表情，脑海内则在计划：“等我当上家主，一定要把这个老东西关进那个漆黑的阁楼，就像七岁时候他对我做的一样。”

    “这个垃圾”“杀了他”“蠕虫”“想死”……

    原来每个人其实都很像，在一个社群里，人们表达不幸使用的词语都是相似的。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无端的恶意，恶意一层层传导，从赌博输穿的庄园主，传递到神经质一样敏感的女主人，传递到庄园的女仆和管家，到外城进来的雇工——这些可怜人原来也有可恨的地方，他们把孩子妻子都视为自己的依附，一种东西，他们随意玩弄这种‘东西’，言语攻击甚至进行暴力行为。

    于是孩子们产生了对于某种不可名状的恶意的崇拜，对他的父亲进行崇拜对象的模仿，他们在平民窟的街头巷尾进行暴力的宣泄，最终恶意在最瘦弱矮小容易欺负的孩子身上堆积，留下不可愈合的伤痕。这些可怜的家伙是恶意的垃圾桶，即使侥幸度过了悲惨的童年，成长之后也会因为三观畸形而难以融入这个世界，孤独地死在元老院的改造监狱。

    这些事情伴随着他们的诞生就已经决定了，好像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冻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久而久之，即便他不使用能力，透过细微的动作就能大概看透他人的情感，包括神眷者，他们的小动作也和常人并无二致，虽然无法感知精神波动，但身上欲望的味道更加浓烈。孩子的心思最是好懂，好恶都显现表面，高兴、难过、想要受到关注，不是脸上就是四肢的小动作。大人的精神世界就要繁杂的多，虚荣、权力、功利、贪婪、烂醉，只是看着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不幸。

    雷蒙渐渐有点理解那些前辈们，‘幻想者’的结局不是自杀就是彻底逃离人群、陷入疯狂。问题不在于看见，而是看得清楚，但却无能为力。

    只有外城教会的空间里精神元素最为清澈，人人都是笃信者，他们遵行依米尔八约，相互间诚挚可亲，将对方视为兄弟姊妹。可雷蒙·霍夫曼已经是教会口中的‘异端’了，那善意的环境可以简单包容一个凡人，却哪里都不存在容下‘异端’的空间。

    雷蒙只能一个人待着。

    跨上马匹，奔驰突破劲风，感觉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绿植在身侧被迅速超越，滚动的天空一并追逐着他。

    这时候他才能放下很多东西，察觉到自己才十七岁，还是即将成年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整天纠结该如何离家出走，然后在春天的好时节里遭遇一段青苹果那样微涩的爱情……

    ……

    “所有人，时间到了。”

    脑海中突然传来声音，

    雷蒙拉扯缰绳降速，因为那个自称‘巴尔’男人在呼唤他们。

    巴尔是代表死的天之神统领的魔神军团之首，传说中祂右手持巨锤，左手发着雷球，脚下乘着雷，头上戴著有两支角的圆锥形冠冕，那冠冕拥有能使人隐身的能力。祂是雷霆的魔神，统治东方的古老君王。

    自称‘巴尔’，男人身上虽然毫无君王的威仪，却依然能够令雷蒙恐惧。那是雷蒙至今唯一看不透的人类——‘巴尔’浑身掺杂了混乱的情绪，好像几个人的灵魂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时刻在脑海中进行一场战争，可却又总是无喜无悲的掠夺着一切。

    ‘巴尔’不常使用精神系魔能装备‘唤灵盒’呼唤所有人，和‘幻想者’以外的人交互会极大的消耗这件装备的耐久，今天召集的大型集会还是雷蒙成为神眷者之后遇到的第一次。

    ……

    全开精神探知，确认周围没有凡人，雷蒙施施然跟随几名鬼鬼祟祟的黑袍人一起进入酒吧，大方的行为反而不容易引人怀疑。

    酒吧只有酒保站在前台，他确认身份之后面无表情让开身子，露出一条暗道入口。

    雷蒙进入暗道，暗道之后是个巨大的迷宫，只有能读懂暗记的人才能安然通过。这片基地的地底存在着元老院明命令禁止私下加工魔能装备的黑工坊——猎杀产生魔能器官本就需要收税，况且危险的大型魔能装备在正常工坊是需要极度严格的规程才能允许研发生产的；迷宫底层据说还有炼金术的研发基地以及‘贤者之石’的提炼中心——异端拥有神的眷顾，比较凡人更容易理解魔能的本质。

    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进入位于地底第二层的大集会场，灯火通明的地下，已经有众多黑袍人聚集等待。

    见雷蒙进来，几个人发出冷哼：“哼，抛弃同胞的混蛋，居然还有脸回来？”

    同胞是指‘老哥’，看起来他在这群人里面人缘不错。

    其实雷蒙知道这些人心里并不关心那家伙，他们除了‘巴尔’谁都不相信，现在对他的集中针对也不过是为了缓和内心的怯懦和不安。即便拥有了力量，人也只是人，他们总需要一个靶子，有的人会在远离生活的地方寻找，而对于一些人而言身边的同类就刚刚好。

    雷蒙一言不发，并不为自己辩驳，异端们觉得无趣，也不再搭理他，雷蒙的身边自然而然出现一块无人的真空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