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九转童子
人潮如织的怀德坊大街上，来了一个彪形大汉，他满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背上挎一个松松垮垮的破旧包袱，包袱皮儿的颜色大概应为年深日久，都已磨灭了本来的色彩。彪形大汉走到萧四娘面店门口，仰头看了看店里的招牌，大步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盘踞住了一张桌子。 “人来！”彪形大汉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道。 “请问客官有什么需要？”一张长满麻子的刀脸忽然慢悠悠地从他脑袋右边冒了出来，彪形大汉吓了一跳，骂道：“你是土地爷爷吗，怎么说冒出来就冒出来，吓了老子一大跳！” 麻脸不卑不亢地说：“土地爷爷就没有，如假包换正牌小二倒是有一个，请问客官有什么需要？” 彪形大汉余怒未息地拍了拍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给大爷来点我爱吃的，rou啊面啊，你有什么端什么上来。” 麻脸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我们有驰名长安的四娘亲手所做的面条，有五香牛rou，有白切蹄筋，有油淋鸡，有石磨豆腐，有······”彪形大汉还没听他数完，怪叫了一声：“老子快饿死了，你别数了，再数老子揍你！”麻脸无辜地看着他：“那客官到底要什么呢？” 彪形大汉眼睛转了一转：“给我来两碗面条，再给我来十斤牛rou！对了。”他一把揪住麻脸的胸衣：“有没有好酒？”麻脸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有有有，十年陈酿老村花，你要不要？”彪形大汉恶狠狠地盯着他：“什么是他妈的老村花？俺们山东人，为啥没听过你这有个什么老村花？” 麻脸赔笑：“是咱们自己店里自己酿来自己喝的，一般不外卖。小的正是因为看客官是外地来客，形容豪爽，应该会想吃完东西喝两口的，是不是？”绿豆眼儿转了几转，便望着大汉：“要还是不要的？” 彪形大汉摸了摸钢针一样扎手的胡须：“遮么打两角漱个口。”麻脸飞快地在簿子上写完，谄媚地伸出手去：“本店本小利薄，请客官先行惠赐。”彪形大汉伸手就给他来了一个又清又脆的五花脸：“什么破店，还没吃先付钱？不好吃你要不要赔偿给我？”麻脸摸着红润起来的左脸：“规矩便是如此，小的可作不得主。”彪形大汉气哼哼地解开破包袱：“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一共数了十一个黄澄澄的贞观大钱：“够不够了？” 麻脸摸着被打红的左脸点头哈腰：“够了够了。” 趁着彪形大汉据案大嚼的时分，萧四娘款款来到大汉桌边：“请问这位大哥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彪形大汉微微砖头，正好看见两名着装整肃的右卫巡卫按着刀柄从门口慢悠悠地经过：“俺从山东来，来长安寻个小孩儿。那孩儿是我家房下一个婶婶的独苗苗，年前跟着他老爹来长安做生意，不小心走失了，找了这几个月也木有找到，俺特意从山东赶来帮忙他手的。”呼啦一声，把第二碗面连面带汤又吃了个底朝天。 萧四娘柔声道：“你家小孩子长个什么样儿？” 彪形大汉摸了摸脸：“这里有个小痦子来着。” 萧四娘心里一惊，面不改色地说：“长安户口百万，你们有得找喽。” 彪形大汉叹了口气：“可不是么。吃好了，俺走咧！”把包袱皮儿抖了抖挎上肩膀咂吧咂吧嘴，大拇指向上一挑：“听说萧四娘的面名动长安，今日一试，果然好吃，比俺们村里老娘们做的面要好吃得多了，哈哈，哈哈哈哈。”手背一擦亮光光的嘴：“走咧！” 萧四娘站在门口，望着那彪形大汉离开，回头眼光一扫，正碰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她条件反射一般缩了缩脖子，整理整理衣裙，走进了柜台，开始拨弄起算盘。麻脸小二看了她一眼，把桌子上的碗碟收了。 彪形大汉一路走出了长安城，向西山方向走去。正当他走得正急，头顶松树忽然发出一阵沙沙声，大汉充耳不闻，依然大步前行。他走到一片树林附近忽然身体一转，钻进了树林里。 四名黑衣蒙面人疾追而来。 但那彪形大汉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四名黑衣人左顾右盼，却什么也没看见。领头那人嘀咕道：“这蛮子跑得倒快。”他身后那人道：“继续找，还是回去告诉主人？” 领头那人想了想：“我们四个人搜这一大片山林，那就是大海捞针。你们留下一个和我在这里守着，剩下的回去报信。” 两个黑衣人点头，正要离开，有人冷森森地道：“没用的混账东西，跟个人都跟不住，要你们何用？”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童走了过来，四人急忙下跪：“属下无用，请主人责罚。” 小童哼了一声：“责罚，还怕脏了我的手！滚！”四人大气也不敢吭一声，急忙走了。 小童四周扫视一圈，道：“既然来了，就不必藏着掖着，出来见个真章吧！”他声音苍老，跟他的形容大不相配。谁也想不道为何一个青葱小童，竟然会发出这样怪异的声音来。 彪形大汉从树上一跃而下：“你怎知我没有走远？”小童面色阴冷地缩了缩鼻翼：“你满身臭气，别人闻不到，你当我也闻不到？”彪形大汉笑了一声：“你是谁？我是该叫你小弟弟呢，还是叫你老爷子？或者干脆直呼其名，叫你九转童子？” 小童面色更加阴沉：“随你叫什么，如果你不能确定叫什么，那就去问阎王爷吧。” 彪形大汉笑道：“阎王爷不待见俺，孟婆又跟俺有旧，西天弥勒也是我的故交，这三位俺都问不着，那么还是问你好啦。” 小童涩声道：“你是谁？” 彪形大汉靠着松树，伸出双手晃了一晃：“在下韦驮手安以健。” 他说的没错。佛教的传说中，韦陀乃是金刚护法大神，交游广阔，果然“阎王为朋，孟婆为友，弥勒有故”，他说的丝毫也不差。 小童阴森森地道：“就算你是西天佛老，今日也撕你一层皮下来！”一步一步逼上前来。韦驮手安以健好整以暇地双手环抱胸前：“那么传说是真的了。” 小童停住脚步：“什么是真的？” 安以健微笑道：“传说九转童子‘九阴搜魂手’神功未成，必然攫取小儿元阳以为辅助，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将神功全部练成。如今长安城中无端丢失了六十多个孩子，大约都跟你有关吧。” 小童冷哼了一声：“那便如何？” 安以健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不过你‘九阴搜魂手’尽管尚未练成，其效依然可观。至少你已经可以做到凌空发掌，力透重楼，所以，杀崔大人时，你也应当是在门外发掌，掌力透门而入，所以掌印会出现在门里，而不是门外。你掌力击中崔大人胸腹之间，便已几乎致他于死，你不放心，依然发了一掌，由于你身高不够，这一掌的掌力只及一半，剩下一半，就打在墙壁上，不知道我分析得对也不对？” 九转童子后退一步，目光倏地变得阴狠毒辣：“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安以健从腰间拽出一条大约一尺长的烟锅，装上烟丝，打燃火石深深地抽了一口：“我们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自己的‘九阴搜魂手’不直接用来杀崔大人，而是用了跟你风马牛不相及的‘弥陀掌’掌力？要知‘弥陀掌’并无传人，你是欲盖弥彰？不像，这丝毫也不符合九转童子阴狠乖戾的性格。” 九转童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副流氓相的安以健。 安以健扫了他一眼，又开始拨弄自己的指甲：“后来我们大胆设想，如果说弥陀掌法是独门秘传，那么能使出这门掌法的人，肯定跟西域怪杰飞无大师有旧交。后来再一想，飞无大师性格古怪，几乎没有朋友，那是什么缘故，飞无大师会将自己压箱底的老底子交给另外一个人？答案大约就只有一个：飞无大师在这世间还有一个师弟或师兄，或者俗家一个子侄之类的人物，在他弥留之际忽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飞无大师虽为人吝啬，有敝帚自珍的毛病，但还是希望自己苦心研创出来的掌法能扬名天下，于是将弥陀掌内功心法交给了这个人。” 安以健见九转童子没说话，便抽了口烟，继续说道：“但这个设想还是不妥。因为根据我们的消息来源，飞无大师孑然一身，离开出家的寺院以后并未还俗，他的家人也早已死在隋唐交错的战火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子侄或者师兄师弟什么的，绝对不正常。” 安以健用手指点了点九转童子：“剩下那就还有两个可能。” 九转童子脸色似乎凝住了。 “第一个可能，有人在飞无大师即将圆寂时连抢带偷夺去了弥陀掌法的心法秘籍，第二个可能便是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人偷看了飞无大师练功。这个人既然过目不忘，定然聪明绝顶，他聪明到仅从飞无大师练功的过程就推测到他内功的运使法门。”安以健似笑非笑地盯着九转童子：“一个前来京师找孩子的外乡人就能让你如此紧张，即刻跟来意欲杀人灭口，这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你。” 安以健又抽了口烟，慢腾腾地将烟锅在树上磕了磕：“你并未使用自己的独门绝技‘九阴搜魂手’杀害崔大人，而是欲盖弥彰地用了飞无大师的‘弥陀掌’作幌子，可谓用心良苦。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只是透露我是从外乡来到长安找孩子，立刻便引得你跟来杀我，聪明人是绝对不会这样鲁莽行事的。由此可见，你不属于第二种人，而是那个乘人之危的小人。从你急切地想要将我杀之灭口，我可以断定你的‘九阴搜魂手’未曾练成，否则你不会心火难制，贸然跟来。” 安以健嘿嘿冷笑了一声，将烟锅插回腰间，道：“张开罗网捕鸟雀，安排金针钓鳌鳖，你想不到会掉进别人为你设置的陷阱吧？” 九转童子阴森森地冷笑了一声：“就算你布下了一个陷阱那又如何？”安以健冷笑：“布下陷阱，就是为了杀你，给江湖除掉一害。”九转童子哈哈大笑：“就凭你杀得了我？”头颅一摇，躯体忽然膨胀了起来，随着一声声裂帛之声，他身上所穿的衣裳全部被肌rou崩烂，人也瞬间“长大”了三倍！ 现在，这个“九转童子”瞬间“长”得比身材高大的安以健还高出了半个头。这“巨大”的九转童子还在张牙舞爪，头顶响起一声长啸，红影飘飘，剑光缕缕，已当头罩了下来。九转童子并不慌乱，反手一掌，轰地一声，一株合抱大树登时被他掌风震得连根拔起！ 当头发难的正是身穿大红衣裙的天心月，头戴斗笠身穿灰衣的西北剑圣符元君闪电般飞身而出，“铁翼雪中飞”一剑刺到，安以健当然也不会坐视，双掌一错，使出韦驮手的刚猛掌法，飞身加入了战团。 松树背后的纳兰和耶律镜心转了出来。 有三个人，即便杀不了九转童子，大约也能支持到他们两人回来了。纳兰向安以健微微点头示意。 他们要去哪里？ 林中有一个女子在飞奔。 这个女子黑衣蒙面，身材窈窕，但此刻她的额头已密密麻麻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由于急速奔跑，她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忽然，她飞奔的脚步戛然而止。 身穿黑衣的纳兰和身穿白衣的耶律镜心正好挡在路中间。 “急急忙忙赶上西山，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当就是‘九转童子’的‘阴母’。”纳兰道。 女子呆住了。 “‘九转童子’现在被当世三位一等一的高手围攻，恐怕他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一种奢望。作为九转童子练‘九阴搜魂手’威力每进一步年龄便倒退一年的守护‘阴母’，你有把握从我们两个人的剑下闯过去么？” “九阴搜魂手”是一种怪异之极的武功，这种武功练到最高需要经过不断的时间和生命的倒退，每进步一个阶段，年龄和身体都会倒退一年，也即是“九阴搜魂手”威力每增加一成，年龄便倒退一岁，练到最高时，练功人年龄会退化到三四岁，身体也会缩小成几岁未成年孩子一样大小，练功者此时武功固然高到不可预测，但他身体退化带来的危险也不可小觑。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历代修炼“九阴搜魂手”的邪派高手身边都会带着一位女子，在他年龄急速退化时，就由这位女子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形同乳母，这位女子便被称为“阴母”。 女子竭力稳定下自己的心神：“你什么时候从草原回来的？” 纳兰冷笑了一声：“我预料没错。原来你果然早就认得我，也清楚我的行踪，甚至无时不刻在暗中监视我，否则你不会这么问我。我是一个捕快，我能抓到躲藏在各处的逃犯，我自然也有从别人严密的监视之下逃掉的本领，现在掀开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