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另一侧客房。 何凉凉同是睡到一半被烟呛醒。 他心底一惊,明白这是起火了,便焦急的想奔下床,却因眼眸视线不明,连路都走不稳,踏没两步便撞到桌子边角,唉痛一声跌坐在地。 神色皆是恐慌,不懂这大半夜的为何突地发生祝融,此刻他又双目失明,哪里是门扇都找不着。 何凉凉捂着受了撞击的腹部,一面摸索着椅面站起,再度搀扶着房中家具,小心翼翼地摸索,终于步至墙面。 怎知手指才一触墙,立刻被烫的缩回。 惊慌之下,他下意识的退后好几步,却又不慎踢倒后方板凳,那原是安赐喂他饮食时会拉于床边坐的椅子。 木椅砸于地砖,瞬间发出一声笨重钝响。 被烧死的恐惧也瞬间涌上,贯穿他心神。 那双曾经活泼爱闹的眼眸,如今盛满了恐惧,已无往日的光亮。 … 此时的半蝶教医堂。 终于有夜半起床的弟子发现了远处红彤场景,焦急地在堂内大声吼叫,试图唤醒大家。 众人急忙奔出,隔着几座屋房远远观去,只见一片红景,惊的所有人瞌睡全数赶光,整衣不及的弟子边奔跑边系腰带,有人则边戴髪冠束发。廊上顿时一整片又重又急的踏步声,全体急如火燎。 好几名弟子首先赶到火场,赶紧呼喊里头的人,可又不敢直呼名讳,只好一下子喊仙尊、一下子喊魔尊。 可半蝶教修习的并非仙术,而是将灵力注入铁扇施展,故无法如仙术道那般,画张符便能得水灭火。故在众人轮番的喊声中,其余人只能赶紧合力,一同端着大桶水,不断往高温地带泼洒。 那宛如长蛇的火焰缓慢地一步步变矮,半个时辰后,最终消失于水势之下。 小院其中一面墙已被烧至露出砖瓦残骸,那火焰的残温,能将人活生生烫掉一层皮肉,血肉交糊。弟子们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的避过所有发烫的家具,一面心急入内查看。 里头不少东西已是毁损,离门扉最近的桃花木椅已然烧到两侧扶手断裂,木柜则与耐高温的瓦墙不同,当火势烧进的那一刻,便全数变为葬品,包含里头放置的所有书籍,皆已化为地上一吹而逝的燃烬。 最里头的床榻也略显焦黑,可因位于房间最内侧,而靠床的那面墙的厚度又特别扎实,故火焰烧了许久才透烬,床被已发出烧焦味,上头落下满室的灰粉,已污损的看不出原本色泽。 弟子们绕了一圈,发觉四处皆寻不到人影,就剩一座座被烧毁的家具,室内曾经有过的人气,也仿佛被火焰燃尽。 另一侧客房,则是同样状况,众人记得住于此处的是仙尊弟子。 可火势扑灭后,房中一个人影儿皆无,只有一把木凳倒在房内正中央。房间四处散着焦木味。 待大伙儿在小院外头集合之后,便双双告知两边状况,一听之下全是面面相觑。 眼下两间起火的房,皆是人去楼空。 其中一名帮忙救火的大弟子,面露心惊,立于残瓦旁边,眼神中布满骇然,不敢置信地打量面前的破败场景。 仔细一瞧,她面上的假脸皮因周围高温而有些剥离,只能伸手捂着下巴附近欲脱离的面皮,持续的张望,明显心神不定。 火势已灭,可人也找不到,半蝶教众人也束手无策,只能先绕着外墙周围,仔仔细细地检查一圈。 一名大弟子见不远处的草丛,同是被烟熏得焦黑,往下一看,地上竟落了个东西,心头觉得有疑,便踩着急步过去查看。 手指捏起查看,惊觉是见沾了油渍的旧衫,可衣服这般贴身之物怎会不在室内,而被扔于户外!? 所有人见她停留于草丛边,也跟着簇拥上前。 那大弟子举起油衫,道:“这东西便是起火之物,约莫还有更多件,全堆于残墙边一同被大火烧进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方沿着墙点火时,就漏了这么一小件在树丛附近。 且目的不必深思,就是要房里的人走向烧死一途。 可如今半蝶教中,除了百名弟子以外,就剩夜焰宫一行客人。 眼下夜幕已深,教中上下又全体毒发,大家担心毒性连发,人心惶惶的混乱状况下,要查出放火者更加不易。 随着众人讨论声越来越大,一群较为年幼,帮忙救火的小弟子也颤巍巍的聚在一起,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 古灵儿则不发一噢,紧紧捂着胸口处,神色焦急,望着被烧毁的小院。 而舟凝看完烧毁的屋内后,没跟着去草丛边看油衫,眼眸不断在人群中找寻古灵儿,就怕自己一个闪神,对方也有了意外。 待她奔至对方身边后,古灵儿声音颤抖着,下意识喊了几声凝姐姐。 此时情况危及,她压根顾不上性别的称呼了,斗大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滑出,“凝姐姐,仙、仙尊他房中为何起火了?人也找不到…我…我担心他是否遇上不测……” 小女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季澜一直是她最崇拜的人,怎能于半蝶教上受此灾难。 舟凝拍着她背顺气,只道:“人有旦夕祸福,遇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妳先顺顺气,别呛着了。” 古灵儿更咽的擤着鼻涕,脸上挂满涕泪,完全听不进对方劝说的言语,哭喊道:“分明仙尊昨日还好好的,虽然与大家同样都中毒了,可仍是仙姿勃勃,毫无沮丧之样,怎会今日就突地发生祝融了呢……” 讲至火舌一事,她的表情又更加控制不住,哭的涕泪横流。 原本今日她已想好诸多要与季澜说的话,可近几日整教上下忙乱成团,她还打算待中毒一事有解,再去找季澜。 岂知临时发生不测。 舟凝闻言,便未再发声,回头往那堆屋房残骸望了一眼,接着将小女娃的手心牢牢牵住,就怕一个闪神,古灵儿也摔进高烫残骸中。 一大一小的身影就立于斑驳的残景边,神情却是截然不同。 -- -- 此刻。 雪髯城某处客栈内。 一抹人影躺于床榻上,面上沾了些许黑灰,却仍是掩不住那股仙然之姿,银白的发丝也沾染不少尘屑,雪袍更是东一块污西一块污,系于腰间的纯黑衣带,依旧是最显眼的一抹色泽。 安爻站在榻边,眉头紧的松不开,先是望了床上季澜几眼,然后朝桌边的高大身影说道:“宫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仙尊与何凉凉的房外皆莫名起火?” 夜宇珹眉眼皆是锐利,透过未闭阖的窗户往外看去,半蝶教的大火已是止住。 方才他在玄翡格内找东西,从高层屋顶跃出之际,一眼便望见小院的火势,飞身至那处不过几瞬间,四周已是火舌蔓延,故他一掌击碎屋顶硬砖,跃入室内时便看见一抹白影倒在枕被之中,已被烟呛的昏迷,,胸口起伏的频率又淡又浅。于是他直接将人一拎,往上腾跃。 安爻道:“此次唯独就他们师徒二人出事,放火的人肯定是朝着他俩而来。” 可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如今宫主与仙尊共住一院,是半蝶教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这把火一烧,是一次两个人。 夜宇珹低沉道:“放火之人清楚本座不在。” 对方不只明白他不在房里,而季澜被封灵是全道上皆知,此刻又中了五感失调的毒,倘若防房里只有季澜一人,便能放心下手点火,房里之人便如笼中鸟一般待宰。 安爻闻言更加不解,蹙眉道:“此人伤及仙尊师徒的缘由为何?居然干出这等夜半放火烧人之劣事。” 他虽与何凉凉一言不和便开打,可如此趁人熟睡,偷鸡摸狗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赞同! 方才不只小院的熊熊烈火,连何凉凉那侧同样也是火光朝天。 还是安赐三更半夜待在药房,办完事后打算去看看对方的入睡状况,这才及时发现火势,从屋顶将人抱出。 可何凉凉因眼眸失明,在房内又摸索不到掩口鼻的东西,虽用手掌紧紧捂着,但仍是空隙太多,故呛进的浓烟比季澜更大量。 现在对方人正在另一间房,安赐守在床边,试图喂进解清药丸,先行化解五脏中的浓烟。 季澜方才也吃进了两颗,是夜宇珹以掌握住对方下颚,逼着季澜开嘴,然后安爻赶紧推送入喉的。 眼下满肺脏的浓烟聚集,季澜淡色的眉眼也紧紧蹙着,是肉眼可见的不适。 夜宇珹走至床边,望着季澜闭阖的长睫,回了安爻方才的问题。 “待人醒来,问了便知。” 眼下他能肯定,所有事的源头皆牵扯同一样事物。 与他在玄翡阁发现的线索不谋而合。 安爻百思不得其解,可宫主既然说了,他也只能点头,等着季澜清醒。 “方才仙尊已咽下两粒清肺丸,一个时辰内能发生效用,能苏醒。” 何凉凉则要更久,五六个时辰都有可能。 此时城中几家合院陆续亮起灯火,似乎是夜半起床,远远见到郊区那头往上冒的黑烟,心惊胆战观察了一阵。 直到发觉浓烟已渐渐飘散,知晓火苗已扑,这才安心的回房,家家户户刚亮起不久的灯火随之又熄灭,街上也迅速归回宁静。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这一夜对半蝶教来说,却是缓慢的像过不完,众人全揣着惶恐不安入睡。 一个时辰后。 客栈中,床上的人儿果真微微眨了下眼睫,逐渐醒来。 季澜眉心渐渐蹙起,半晌后才用力睁开眼,意识中自己仍拿着木扇,坐于小院榻上,四周墙瓦已是高温的令人无法接近。 他瞬间惊坐起身,一入眼的却是床边那抹黑袍。 …反派又离他这么近。 安爻见人已醒,也连忙迎上前,递给他一杯淡茶,确认道:“仙尊,您身体还行吗?” 季澜仰头饮进整整一杯后,抬袖抹了抹额头,气虚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且魔头怎会在他身边? 安爻见季澜面露疑惑,便道:“是宫主发现院里着火,从屋顶将您给救出的。这里是雪髯城的一处客栈,暂且只能下榻此处了。” 榻上之人原本揉着眼皮,闻言瞬间便讶异的睁大眸,配上夹边有些灰蒙的发丝,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可仍富有淡淡仙姿。 魔头打碎屋顶救他? 那片从屋上降落的黑影原来是夜宇珹? 难道是发现他这室友当的不错。 然而季澜脑中又忽地闪过什么,蓦地面色焦急问道:“凉凉呢!他还好吗?” 安爻忍不住吃了一惊,难不成霜雪门还有卜卦这一专长?毕竟季澜呛烟之后便被带来这儿,照理说应是不知晓何凉凉那头的情况。 “仙尊如何得知何凉凉也深遇火险?不过您大可放心,安赐已将他救出,目前正在另一间房治疗,应无大碍。” 季澜这才放下悬心,正要开口回覆安爻,床边的低沉嗓音蓦地说道:“你今晚入睡前没发现任何异状?” 季澜闻言,便在脑中使劲地回想自己就寝前的一举一动。 他记得…自己爬上床后,特别不经意的往隔壁那颗蓬松枕头多压了两下,发觉这一沉压之下,对方的枕头居然还比自己的蓬,看起来十分好睡! 于是他便默默的换了过来,接着盖上被子,心底些微想了些事,约莫是“夜深静悄,魔头作息宛若夜鸮”之类的重要事情。然后睡着。 于是季澜道:“并无异状。” 夜宇珹:“对方沿着屋墙点火,你毫无知觉?” 季澜:“……” 干嘛干嘛。本人穿书又中毒,劳碌过头睡个熟觉也不行? 安爻:“仙尊可否有印象,最近与人发生冲突或争执?这点火之人摆明着朝着你师徒二人下手,全半蝶教就只有你们两院发生祝融。” 此刻倘若躺在床上之人是以前的季澜,他断不可能这般询问。可如今仙尊摔了脑,走在路上说不定还会与人抢糖葫芦,以至于他这般问话,居然未觉得半点不适合。 季澜不用深思便答道:“应该没有。” 他穿来的这半个月,一直都待在夜焰宫里,而更早之前,若说会与原主起强烈冲突的……也就只有一人。 现在正靠在床头边柱边看着他。 夜宇珹眼眸牢牢盯着季澜神情,道:“上回本座说过海吟吟同在找苍刎珠,她早已知道古灵儿手中便是掌门铁扇,且打算不择手段夺取。即便你如今失记忆,可她仗着曾与你密谈过,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季澜正接过安爻递来的湿布,缓慢地擦拭脸颊,布巾经过之处,也逐渐露出呛伤后的苍白面色,闻此番话,眼睫猝不及防轻颤了下。 呜。魔头果然刑侦高手。 他压根不清楚夜宇珹现在到底知道多少,总归对方半夜总不在房,肯定是去调查相关事迹,再者,过了这场火烧,一些原本不清楚的东西,也已经渐渐崭露,就剩些细节等着对上。 而所有串联细节的东西,便是原主和海吟吟的谈话内容。 季澜闭了闭眼,此刻他多想抓着被子摇晃! 本读书人就是个背锅的! 摔。 他指尖握着湿布,以一种慢条斯理的速度将尘灰拭净,因为紧张过度还忍不住呛咳两声。 安爻以为是胃腹中的药丸仍在发挥作用,化清肺脏乌烟,便赶紧又倒了杯水给他。 夜宇珹则挑眉在旁等待。 季澜面色镇定,捧着杯子缓缓喝进,心底却是万头草泥马奔走。 【赶紧厘清这团毛线吧,魔头在等,感觉药丸。】←季澜心中之悲愤呐喊。 他脑袋也开始将这混乱一团的情况迅速归类。 【原主实际所知:因为叱骨谷那场密谈,清楚苍刎珠线索在珠子上。】 【洗米水季澜,在魔头前面需表现:忘了与海吟吟的密谈内容,故不知苍刎珠线索在珠子上。】 【实际的洗米水季澜:因海吟吟正面找上门,故被迫与原主相同。嘤。】 【魔头所知:谜。】 好的呢,攻略已有√ 随魔头怎么拷问皆不会乱! 季澜十分沉着地将杯中茶水饮光,目光再度对接床边人。 夜宇珹开门见山道:“海吟吟应会迫不及待找上你,因苍刎珠线索便在掌门铁扇上头,她须借助你的力,本座能肯定,海吟吟与你在叱骨谷的密谈重点,便是如此。”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只是纯粹要夺扇,故丝毫没放上心。可结合方才在玄翡阁发现的线索,海吟吟找上季澜的动机,突地变的很明确。 低懒的嗓音再度开口:“故她表面上拿的是掌门传物,目的却是苍刎珠。” 季澜:“……” 搞什么鬼! 一次爆料这么多,还如此不加以掩饰。 本读书人刚干啥攻略拟的辣么辛苦。摔。 【攻略已剪碎,并飘向大海。】 【眼神逐渐沧桑.jpg】 一旁安爻却似乎理解了什么,眼眸一亮,道:“所以海吟吟便是放火之人?就为了宫主所说的目的?” 夜宇珹没点头或摇头,只道:“她尚未拿到铁扇。” 安爻:? 牛头不对马嘴的宫主,他不敢纠正。 季澜见他神色茫然,头顶防拂挂着几个问号,便慢慢的解释道:“就是因为海吟吟要的是掌门之扇,故也代表她未得取之前,不会轻易的出手伤人。” 他知晓夜宇珹也是这意思,只是跳过详细叙述。 毕竟欲夺之物,在未到手之前,不论是谁都会保持按兵不动,此时大动干戈,只是敲锣打鼓引众过来,仿佛告诉所有人,自己图谋不轨。 尤其,不难看出海吟吟善于精策,此番蓄谋已久之事,如今突地来了场火,只怕她比谁都更吃惊。 安爻一边往水盆中洗着湿布,恭谨的应首,心道,宫主之言还需仙尊来解。实也实也。 眼下他虽不太理解事件发展到哪,可更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便小声的问道:“那这场火的目的究竟为何,仙尊知道吗?” 宫主方才说,待季澜清醒后便能问。先不管是不是海吟吟放的,里头缘由又是什么? 季澜眨了眨眼,隔了好一会儿后,只道:“消气。” 他猜的。总之九不离十。 夜宇珹勾起唇,笑意却未达至眼底。 是的,海吟吟目的未成,定还需要季澜。故这把火不可能出自她手。 可另一个人,倒是有可能。 安爻:“……” 听不懂。好吧。 他听不懂仙尊的言下之意,更看不懂宫主的深沉眼神。 仿佛外人。 季澜则未多作说明,淡色的长睫半垂。夜宇珹方才主动提及苍刎珠,让他也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坐于床榻,手持木扇挥烟。恍神间,窗外红通通的火影已是遮掩不住,而他在一整片的火光之中,体会了一把,所谓将死之人的灵光一闪。 之前回想起的《仙尊嗷嗷叫》片段,半蝶教妹子宛如中邪所跳的扇柄舞,确实别有深意。 喔不是,那舞依旧很中邪。 有深意的,是歌。 那时季澜为了查出引子,几乎是用尽全力回想,脑细胞大概卒了一半。可皇天不负人,他终于将那段不知道扔哪去的记忆给挖掘出来。 幸亏自己曾差点为了刷负,将那段歌谣来来回回看了整整三遍,开头是三把扇子、三种材质,中间冗词无数,可最后写到“图显扇骨引波澜,献舞之人泪眼眶,三扇痴醉引人缠,终究引起半蝶狂。” 三扇痴醉引人缠,终究引起半蝶狂。 这最后几句苍凉悲壮的氛围,与前几句的欢快吟舞截然不同。像是喜剧看着看着,突然变成悲剧那般的观感。 倘若他猜的没错,这仿佛骗字数的一段歌词,居然就是所有事情的解方。 季澜:哼哼,本读书人不愧仙门之眼。还不赶紧夸我。 正当他喜孜孜的胡想时,侧边头皮忽地一疼。 他顺着自己被挑起的银白发丝望过去,发尾正勾在床沿那人指间。 季澜用谴责的表情,说道:“做什么?” 嘶。毕竟反派出手,连发根都疼。 夜宇珹又略微施力,微微扯了下手中的雪缎发丝,低沉慵懒的声嗓说道:“刚刚在想什么?” 季澜尝试扯回自己的发,却发现无法办到。对方卷于指尖卷的可真牢。 半晌后,他便脸色淡定的说:“在想我方才药丸吞了几颗,怎么那么快就转醒。” 一旁安爻以为他是真心发问,立即回道:“一共两颗,是宫主喂下的。” 季澜瞬间眼眸愣睁。 魔头亲喂……难不成是趁他昏迷,倒吊着逼他吃进…? 夜宇珹见他表情细微变化,便懒洋洋地说:“是边打你边喂进。” 季澜:呜。你没有心。 桌旁,安爻仍是在意着方才的问题,一头雾水道:“仙尊说纵火之人是为了消气?可知道是什么气?” 毕竟生气这种事,可是天天都有。譬如安赐,对方总一脸冷静说出让他气掀桌的话。譬如何凉凉,每日都有怼不完的芝麻绿豆事。 可他晚上四肢一瘫,倒床睡大觉前总全撇过一旁,压根没真正上心。 故他着实好奇,什么样的架,居然怀恨在心到需要放火消气? 夜宇珹朝着季澜说道:“本座也想听听,为何对方会有气?说来听听。” 对方确实有借口放这把火,可他也想听听季澜的说词。 床上之人一脸镇定,回道:“约莫是那人半夜睡不着,胡思乱想之下,自己找事。” 夜宇珹凝望着他,表情仿佛在说“确定是这样?” 季澜面带冷静地回望。 是的,是这样呢。 反正我说了算。哼。 于是身边的黑袍人影顿时又缓缓勾起嘴角。 季澜瞬间挺直背脊,用加快过后的语调说道:“总归对方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失忆前与海吟吟曾在叱骨谷有过谈话,便误会了。” 兴许是海吟吟来找自己的当晚,却不幸被撞见。总之八.九不离十。 然而他话已至此。眼前高大的身影却仍是微扬着唇,表情未变。 季澜:“……” 干嘛。 辣么邪魅狂狷,是想吓死灰尘? 安爻听了季澜一席话,简直摸不着头绪,只能再度试图融入谈话的行列中,说道:“这么听起来,放火之人曾与仙尊结仇?” 季澜快速道:“没仇。” 安爻:? 夜宇珹却道:“有仇。” 安爻:?? 他理解了半晌后,发现什么也没理解成功。忍不住小声道:“所以…这纵火之人…有两个?” 夜宇珹:“一个。” 季澜:“一个。” 安爻:“……” 好吧。强行加入宫主与仙尊的话题。确实有难度。 季澜抬起脸,往墙边敞开的窗户望出去,这房间至少有三四层楼的高度,看出去便是一片夜色,而空中还残存了零星的烟,未完全飘散,遮住了原本该有的星空,以至于整体呈现黑压一片。 刚好一阵微凉夜风拂进,季澜不禁咳了几声,带着浓烟呛过后的声沙。 夜宇珹眼眸眨都未眨,仿佛拨灰尘般的甩了下手。两扇窗门瞬间啪的一声阖起。差点将窗棂给撞碎。 季澜:“……” 多谢。 咳声止住后,他正想开口,问问魔头又是怎么确定纵火者身份的。门扉却于此时被敲响。 安赐站于门口,道:“他睡了,可因呛进的烟较多,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 他讲这话时,眉心紧紧拢起,带着一丝微微怒意。 几个时辰前,他时间一到,便自动清醒,要去何凉凉那看看。怎之一踏出房门,便瞧见两个回廊外的红光,张牙舞爪的包围了整间房。 他从屋顶跃入时,里头的人倒在地面,已失去知觉。身旁一个脚朝天的木凳,不难猜出何凉凉急欲逃出,却因眼伤,四处找不着出口。 安赐越想越怒,眉间更加紧蹙。 安爻:好了好了,知道了。所以赶紧一起进来讨论凶手好吗,。 季澜面色忧心,朝安赐道:“凉凉的体内的浓烟能顺利化解吗?” 呛伤这东西,严重的话可是要人命的。如今何凉凉又是失明,又是昏迷,他真心不忍。 安赐:“已让他吃了四粒清肺丸,是池大夫之前特别做给夜焰宫的药,仙尊放心。” 季澜先是一愣,半晌后才想起对方口中的人名。 《仙尊嗷嗷叫》中,池缎是位隐士高人,修为程度从未明白写出,可医术却是全仙门第一。长年居住在菘儿谷里,性格不详,每回出现都宛若高手一般的降临,与夜焰宫似乎交好却又疏离。 季澜总觉得,这菘儿谷大约是作者懒得想名字,干脆随手一取,谷内说不定还种满了菘叶。 总之何凉凉既然有了池缎的药,身体应是没问题了,他能放心。 安赐朝房内身量最高的那人说道:“宫主,昨日您交办的事项,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发生作用了。” 夜宇珹随意地说了声嗯。仿佛不在意。 安爻跟着颔首:“此刻她约莫毒性准备显出。” 女子中此毒,症状未显以前,唯有画道伤口,闻闻血液是否带异香。 这回换成季澜一脸茫然。你们讲的啥? 安爻忍不住沾沾自喜。终于也有他懂,而仙尊不懂的时候了。 安赐朝季澜道:“还多亏仙尊上回点醒了我,这髯松子便是毒药的引子。” 当日两人皆在何凉凉床旁,谈及雪髯城的特有物,而他从季澜的话中发觉出异状,借此有了线索。 可眼下季澜听着夜宇珹与下属间没头没尾的对谈,仍是反应不过来这走向。 于是安赐又道:“仙尊当时与知雪谈完话,我当晚便告知宫主,宫主让我去药房一趟,将风干的髯松子取来,磨碎后洒于所有弟子的房间。” 季澜一头雾水道:“为何要如此?” “让海吟吟一同中毒。”某人言简意赅,酷狂霸跩。 安赐朝着季澜道:“当时我将仙尊的聊天内容叙述完后,宫主便说下毒之人就为八代掌门,且至今仍待在教中,可她自己定未接触引子,故毒性未发,此刻若是让她随众人一同毒发,解药便自然而然现踪。” 季澜不禁惊叹。 不愧是魔头!这样就能猜出下毒者。 好个精彩的谍对谍!【敬茶】 安赐:“仙尊如何得知这髯松子为引子?” 某仙尊心底叹息尚未发表结束,蓦地一个劲儿的被打断。于是冷静的望向对方。 脑中缓缓浮出:少年,你听过上帝视角没? 总归就是本读书人爱好阅读,阴错阳差下,翻阅了一本名为《仙尊嗷嗷叫》的破书。 简介有点长,短叙概括的话,也就是你家宫主为人生赢家,而我是悲惨输家的辣本书。 季澜内心狂舞,百头草泥马狂奔,不只如此,马背上还背着“辣本破书”四个字。 可他面上仍算镇定,回覆安爻道:“我并不知道此物为引子,是当日与凉凉聊天,意外谈及一些听闻的事迹,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话才落下,眼前魔头瞬间勾起笑,一脸高深莫测。 季澜眨了眨眼,试图眨掉心底紧张,佯装淡定的说:“海吟吟既然还不知自己碰了引子,解药仍不知何时能取。” 夜宇珹:“她就快知道了。” “怎么说?”白衣仙尊万分好奇的发话。 夜宇珹懒笑道:“等等回半蝶教,本座亲自告诉她。” 季澜:哇喔。真狂。 安赐似乎又想起另一间房的人,以及对方刚刚吃清肺丸时,无意识呛咳的痛苦模样,便道:“知雪毒显如此严重,定是前些日子在药房时,直接吃了颗髯松子的缘故。” 季澜应首,这东西他也早想到了。那天大伙儿在药房找药,安赐安爻虽然也各吃了一颗,可因本身并未中毒,故引子对身体自然无害。 何凉凉则是直接将引子给吞入腹。不如其他弟子和季澜,是食用灶房所做的髯松子膳食,间接引发毒显。这小巧的果实经过长时间的炖煮,早被磨化炖烂,引发毒相的强度不如直接吃下那般强烈。 故弟子们的五感皆是慢慢的失调,而何凉凉却是一夜之间失明。 安爻:“话说回来,这纵火之人到底是谁?” 刚那番放火消气的言论,他印象犹深。 安赐面色凝重,也道:“宫主与仙尊可知?” 季澜点头,颊边银白的发丝顺着动作微微飘动。 接着开口说了个名字。 安爻顿时眼眸圆睁,吃惊地望向季澜,“她为何要这么做!?” 安赐也于瞬间皱起眉心。 就他与安爻所知,对方分明随时护于古灵儿身侧,对待她比对待亲妹妹更亲,这些日在教上便可看出那股无微不至,嘘寒问暖、随时待于左右。 可奇怪在,古灵儿如此崇敬季澜,眼神中总透着敬重,只差没当场一跪,拜季澜为师。 这种状态下……舟凝居然做出放火这般里外不合之事!? 匪夷所思。 安爻难以置信道:“这舟凝分明极为守护灵儿小姑娘,照理说,应会爱屋及乌的对待仙尊,放这把火的目的又是什么?那小女娃知道后不会翻脸吗?” 季澜:“舟凝认为此举是在保护灵儿,因她误会了一些事,心里堆气,这愤怒压不下头,便选择做出此番举动,保护之余,也算是用来泄愤。” 这把烈火,既是在舟凝与海吟吟轮番找过自己后随之发生,必然与之有关联。 依他推敲,舟凝大概昨晚又来找自己了。或许是想问问替古灵儿鼓励打气之事,却意外听见海吟吟与他的谈话,便误会了事情来龙去脉,以为他是个虚有其表之人,表面清风明月,内心虚假阴狠,妄想夺扇,甚至要对古灵儿不利。 于是舟凝原本欢欣之情霎时间消灭得一干二净,宛如从高处跌入悬崖那般,转而代之的是盈满心的愤怒,咽不下喉。 而他曾经不经意的在舟凝面前提过一句,说夜宇珹夜半皆不在房内,故也对方知晓这事,纵火时还能完全放心。 只是何凉凉跟着受此波及,实属倒楣。 兴许是舟凝听见海吟吟提及霜雪门的信,说是给何凉凉接到了,故一不做二不休,便要将何凉凉一并处理掉。 安爻不解道:“所以她侧面得知仙尊与八代掌门之事,便误会了?” 季澜:少年,话说清楚。什么我与八代掌门之事。 乍听之下十分不正经,以为三角恋。 夜宇珹弯唇道:“确实,仙尊和八代掌门之间的事,不知何时要与本座说清楚。” 季澜:喂。您这话更模糊了,仿佛四角恋。别闹。 他镇定道:“总归舟凝误以为我要对灵儿不利,为保护小姑娘,便狠下杀手。” 安赐眉头深锁,道:“倘若她有因素要向仙尊下手,可知雪为何也一并牵连?” 季澜无法提及信件与之的关系,只能借口道:“约莫她想斩草除根,毕竟凉凉为我徒儿。” 一旁安爻点点头,表示终于明白一切关联。 总之这半蝶教上的人,都颇疯癫。 夜宇珹忽地话锋一转,朝榻上人道:“你可听过或看过半蝶教的传唱歌谣?” 【哔哔哔哔哔!】←季澜此刻心中警铃疯狂作响。 魔头知道了什么!? 他这就原地承认,自己是穿书前看到的! 不知来得及抢救? 正当季澜纠结着该不该应答,夜宇珹蓦地将一本破旧脏污的小书扔于床沿。那外观破损的惨样放在洁白床被上,格外刺眼。 季澜:? 这宛如被摧残过的东西是啥,夜焰宫的书籍不都要用黑缎布料做封面,封底用金粉渲染上两只凤凰。总之一看上去便要奢华铺张。 他顺手将那本书册拿起。 翻过前面几个弟子玩闹的小图后,一入眼,便是他刚记起不久的唱谣。 季澜瞬间手指发颤。 可又知道夜宇珹在等,他只好赶紧扫视一遍。发觉从头看至尾,确实和《仙尊嗷嗷叫》中的叙述半字未差。 季澜瞬间明白,对方已掌握苍刎珠的线索。 就像玩笑般,不论眼下剧情怎么走,有些事物似仿佛冥冥中注定好,永远不会变。譬如《仙尊嗷嗷叫》里,他与夜宇珹皆在半蝶教上得知苍刎珠下落,即便中间的转折比地上泥砂都多,可最终仍是同个结果。 季澜不禁寒颤,是否不论他如何抢救,终究也只能落得原主的凄惨命运。 此刻,能造成他悲剧下场的人就站在眼前,他蓦地有些抬不起眼,不敢也不想瞧夜宇珹,整个人无所适从。 只能强行镇定。 夜宇珹立于床沿,见对方目光停留在页面许久,一副要将书给看破的架式,便道:“不曾看过?” 季澜微微点头,仍是没有抬眸。 床边,低懒的声嗓又持续传入耳:“你看懂上头的意思吗?” 季澜挣扎了一会儿,考虑着是否该假装不知。 半晌后,才慢慢说道:“不懂。” 选个保命的答案吧。 夜宇珹定定注视着季澜,见他凝思出神的模样,便忽地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苍刎珠的下落,不只于掌门扇上,还需要集齐三把扇子。” 季澜眼睫狠狠颤了下,瞬间惊的望向他。 这直白的背后是否有阴谋!?要打要杀要剐? 夜宇珹继续道:“传唱之歌,记载的便是珠子线索。” 这本玄翡阁的小册,是苍刎珠至今唯一残存的线索,而他推断,海吟吟只知道掌门铁扇这一环节,却不知其他,以至于这书册一直被压于柜脚下,弄得封页毁损,一副从未受人重视的脏污样。 季澜听他这席话,已是惴惴不安的心情更是提心吊胆。脑中霎时浮现灌水银与十大酷刑。 救命救命救命。 倒是安爻充满好奇的问道:“居然还有其他扇子,这半蝶教上下,有秘密的扇子这么多。” 到处是秘密。 季澜如临深渊,努力克制颤抖的语气,朝床边之人说道:“为何告知我此件事?” 夜宇珹勾起唇,面色让人看不透,“你觉得本座要拿的东西,别人挡得住?” 言下之意,即便眼下季澜得知线索,苍刎珠也仍是他的囊中之物。 季澜:也对呢,您真懂。毕竟酷霸狂妄跩,无人匹敌。 而他听了这邪魅语气,居然瞬间放下心。 总归没阴谋就行。 安爻:“宫主,待会回半蝶教该如何处理舟凝?对方放火烧人,还是夜焰宫带出来的人,左看右看,皆该受惩。” 夜宇珹没答话,只将季澜手中发黄的小册抽起,扔至桌面。 安爻便顺势将目光移向床上之人,以为宫主是要让对方决定,于是便用眼神询问。 季澜:别看我。本囚鸟不敢妄自决定。 夜宇珹只道:“本座在找最后一把扇子。” 季澜听的心惊胆颤。毕竟这话代表着,除了掌门铁扇外,夜宇珹已经知道第二把的下落。 说不定还到手了。 于是他谨言慎行,用轻飘飘的语气问道:“…还…还剩下哪一把?” 夜宇珹:“木制。” 玉制的,在他手里。 铁制的,早晚问题。 就差一个木制的,而他翻遍玄翡阁,并未找到任何木制扇子。 季澜:好的呢。三把扇子,锦绣前程。看来反派事业没问题。 读书人,泫然欲泣。 一伙人在房里谈话,待外头曙光微亮之际,薄雾也跟着飘进窗,分明是尘埃,可衬着朦胧的光线,宛若一团亮晶晶的光点。 夜宇珹望了窗扇一眼,表情懒散。此时已能听见街上陆陆续续传来的摆摊声响,预告着崭新一日的开启。 安赐:“宫主,需我和安爻一同前往吗?” 他知晓对方定是要回半蝶教一趟。可他仍是挂心于隔壁房的人,何凉凉不久后即将苏醒。 夜宇珹道:“不必。” 季澜扯了下棉被,小小打了个呵欠,心道,祝福你发光的未来,本仙尊困了,先补个眠。 怎知那抹深色高大的人影却朝他说道:“你与本座一同去。” 季澜才准备阖上的眼皮,直接用力睁开。 干嘛干嘛。都已经隔空祝福了,还得亲眼见证你的成功吗。 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中毒的读书人。 他冷静地问道:“为何我要过去?” 房子都烧了,如何休憩。 夜宇珹:“眼下海吟吟应是急于寻你,舟凝倒是想杀你,或许你出现在半蝶教,本座能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 季澜:听君一席话,不如去跳崖。 安爻颔首,说道:“那我与安赐便在客栈待命。” 话说完,他便与安赐一同离开房间,过去何凉凉那儿,等待人转醒。 房内只剩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白的那个,腰间衣带为黑。 季澜只好揉着眼皮,困倦的从榻上爬起:“坐马车吗?” 他来客栈的途中处于昏迷,可眼下难不成要步行? 夜宇珹懒洋洋地说:“踏湮驹还在半蝶教里。” 季澜有些吃惊:“你不怕半蝶教人对它不利?” 毕竟这群小姐姐各怀心思。扑朔迷离。 夜宇珹:“本座的马,谁也伤不动。” 季澜:嗯呢嗯呢。总之连马都跩。 他道:“现在就要出发吗?” 用走的话,他估计以自己现在的脚力,约莫五个时辰可到达。 比踏湮驹从夜焰宫来雪髯城都久。 夜宇珹见眼前人慢慢的将衣袍拉紧了些,似乎对早晨寒温感到不适。 季澜心底正发愁。这天气简直凉的令人泛傻。 夜宇珹却忽地拽住他腰后衣袍,接着一个环抱。 季澜还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窗户,接着便是外头凉寒空气扑面而来。包围身周。 简直猝不及防。 他就这般被人抱着,从高楼窗户跃出。 救!命!啊!! 以往他虽不怕高,乘坐高空设施没问题,可这种毫无安全措施就飞上飞下的感角。 简直谋杀! 他先是心底疯狂呐喊,接着空中的温度又瞬间让他脑袋冻傻。 季澜浑身僵硬,紧紧回拽着夜宇珹单边胳膊,虽然那硬实的线条摆明着充满力量,可他就怕对方在空中跃腾时,不经意一放手,他便重重跌落,从这好几十层的高空摔下。 呜。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