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敌营
沙美岛不知名的酒店里,花园空无一人,回荡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圆滚的男子游走在长廊间,他上半身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一脸麻子,他低声对徐尘屿说:“待会机灵点,不该说的话,通通别说。” 他“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这位魁梧的胖子,名叫肥武,是缉毒队的线人,三个月前,他因贩|毒入狱,为了将功折罪,他自动请缨,他说自己认识坤海,混道那会儿还跟他一起吸过大|麻,他提出条件,承诺帮助警队抓住坤海,但要求法院减刑,对他酌情处理。 孙思瑾和他恳谈一夜后,同意了这个方案,在肥武脚踝处装了一把电子锁,这就意味着哪怕他反水,甚至逃之夭夭,警方永远查得到他的定位,上了锁的人,余生都是囚徒。 电梯里只有零星行人,一对男女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看样子像新婚夫妻,他们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也许来小岛度蜜月的。还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染了一头粉红色长发,打扮朋克,她全程戴着蓝牙耳机,专心致志听音乐。 徐尘屿穿着脏兮兮的卫衣,脸也好几天没洗了,用帽子将脑袋遮严实,行动前,队里的女同志还帮他化了一个特效妆,粗略看过去,只见他脸色乌青,黑眼圈巨大,活脱脱像个吸|毒犯。 海岛的风无休无止,酒店行人来往往,花园里传来枝叶随风摇曳的轻响,这一天看起来与往常的任何一天并没有多少区别。 随着电梯不断上升,徐尘屿紧蹙眉头,手掌心溢出丝丝薄汗,今天是他第一次放蛇,踏出电梯门之前,他摸了摸那枚平安扣,缓缓吐出一口气,眼角眉梢的不安才勉强驱散。 肥武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见到里头人的那一瞬,立即换上笑脸。 他抽出香烟包,冲那人扬眉:“兄弟,好久不见,恭喜发财啊。” 房门打开的刹那间,浑浊的气息像汹涌海水,扑面而来,臭得徐尘屿直泛恶心,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腐朽的酸败味,犹如下水沟道里烂掉的死老鼠。 光线黯淡,门口处的人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样子,他接过香烟叼在嘴角,吊儿郎当地拍了拍肥武的肩膀:“肥哥,你最近手头挺宽裕啊,一口气要那么多货。” 肥武拿出打火机,压低身子为那人点着火,他嬉笑道:“这不是托坤老大的福嘛,有财大家一起发,“接着一把扯开黑色手袋,里面装着现金,他一手挡住侧脸:“小心隔墙有耳,咱们进屋谈。” 全程对话,徐尘屿都垂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肥武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要跟进去,那鸭舌帽伸手挡住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你他妈谁啊,长没长眼睛,敢往老子身上撞。” 徐尘屿没抬头,他攥紧拳头,忍受着这人身上难闻的汗臭味,怯生生地说:“大...大哥,对....对不住。” “呦,还是个小结巴,”鸭舌帽讲话语气太欠揍,他斜挑着眼,挑衅道:“抬起头来,让老子瞅瞅。” 肥武连忙退回门口,二话不说,煽了徐尘屿一巴掌,转过脸来:“小毛孩不懂事,这是我新收的马仔,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多担待啊。” 徐尘屿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被打得踉跄后退,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舔湿了划破的嘴角。 “肥哥,你不是不知道规矩,”鸭舌帽张开双臂,彻底堵住过道,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坤老大交易,一向不见外人,”他把目光落在徐尘屿身上,沉声说:“让他进门不好吧。” 别看这些毒贩整天打打杀杀,其实他们精着呢,轻易不信任买家,尤其见到新人,一律要盘问清楚,毕竟是玩儿命的事,谁都不敢马虎。 肥武扭着圆滚的身子,插|进两人中间,他靠近鸭舌帽,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听得他越来越兴奋,等到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坏笑。 鸭舌帽舔湿了嘴唇,伸手抓了抓胸口,表情异常猥琐,却让开了道。 正门后是一间套房,鸭舌帽没跟着,他靠着墙壁吸烟,远远地眺望着徐尘屿的背影。 一胖一瘦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徐尘屿全神戒备,他心中起疑,用最小的音量问肥武:“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那么轻易就放我进来?” 肥武放缓脚步,一手摸着下巴,同样小声说:“其实很简单,那家伙特好色,好久没开荤了,我手底下刚好有两个漂亮妞,答应送给他玩玩儿。” 这样的回答,徐尘屿听得半信半疑,但他没再说别的,专心演一个乡巴佬、小马仔,他走路时刻意弓着身子,缩起双肩,乍一看,确实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里间只点亮一盏灯,桌上摆着一瓶啤酒,沙发坐着一具模糊人影,看不真切,只见他食指间有星火一闪一闪,他掸了掸烟,身旁站着四名高个男人,看那体重,至少得有100多公斤。 徐车屿的余光上移,他瞥到鞋子,再往上是剪裁优良的黑裤,他觉得不对劲儿,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窗外一阵风过,寒凉突然袭面,擦过徐尘屿的发梢,他稍微抬首,透过肥武的身躯,看向那人,一直插在裤兜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收紧。 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鬓发参杂了丝缕杂黄,光是影子,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结实,没有狐狸那般狡猾的姿态,张牙舞爪中透出狂妄。 马上就能见到真人了,徐尘屿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掐红了掌心,他看着地面上的影子,耳边蓦地响起徐子华的声音。 “坤海入伍多年,一路摸爬滚打,做过军人和武警,他疑心重、手段残忍,连睡觉时也握着枪。最致命的一点是,他太了解警察那一套了,如果和他面对面较量,别试图玩弄小聪明,一定会被他识破。” 徐尘屿问:“那我该怎么做?” “你此刻的身份是谁,那么你就是谁!”徐子华回答他。 对面坐着的人弓下身子,双手相扣,放在膝盖上,他蛰伏的姿势像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徐尘屿看清楚了他的脸,原本激动的心瞬时掉落冰窖,才放开的掌心再次攥紧,一种被玩弄,被欺辱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像倾倒的滚滚岩浆,烫得他呼吸不畅。 面前这个人不是坤海! “黑鬼?怎么是你?”肥武微微愣住,眼前这一幕叫他始料不及,讨好的笑脸僵在脸上,闷声说:“不是说好了,坤老大亲自来么?” 黑鬼也是毒贩,他跟在坤海身边不少年了,虽然算不上他的左膀右臂,却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交易人临时变更,必须想办法通知队友,徐尘屿拼命让自己冷静,在脑海中搜寻着应对之策。 黑鬼抬手,吸了一口香烟,他仰头吐出烟圈,灯光让他的影子从地上延伸出来,他阴阳怪气地说:“买卖这种事,一手交钱一手给货,谁来都一样。”他忽地沉下脸:“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跟你谈吗?” 屋内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空气中浮动着火药味。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肥武很聪明,完全不接这茬,他自然而然在对面的椅子落座:“咱们自家兄弟,既然来了,生意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他的烟在昏暗中明灭,闪耀着微弱的光:“废话少说,货在哪?” 徐尘屿背脊上映出冷汗,他始终低垂脑袋,情报有误,离计划好的破门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是不管怎么样,必须拖住眼前人,一旦露出马脚,他和肥武都会有生命危险。 黑鬼没立即回话,而是越过肥武的身躯,盯住了徐尘屿,那目光犀利,似乎想撕开他的伪装,看看他是人是鬼。 “谁啊?以前没见过。” “新收的小弟,”肥武没回头,随口答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争锋相对:“你带着四个保镖,还不许我带个帮手?” “叫什么名儿啊?”此刻黑鬼对徐尘屿的兴趣似乎大于那包金钱。 徐尘屿稍微抬起下巴,露出脖颈的一截白,以及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闷声说:“小白。” 白! 黑鬼表情没变,眼神轻佻地擦过徐尘屿的脖颈,他喉结滚动:“确实挺白的。” 这人好男色,跟他打过交道的混混都知道,他尤其喜欢那种肌肤雪白的人,皎洁得像云一样,仿佛碰一碰,就会化。 “行了,别看了,”肥武挪动位置,挡住黑鬼的视线:“赶快抓紧时间给钱拿货,我还要赶路。” 对付黑鬼这种毒贩混混,他硬气,你得比他更硬气,才能把他压下去,也才镇住场,拿回自主权。 果然,黑鬼收回目光,不再探究徐尘屿的身份,他朝后面人招手,一个彪形大汉扬起“货”,向肥武挥了挥。 “钱呢?” “嘭”一声,黑色袋子扔在桌上,肥武拽开拉链,红黑相间的背包里,露出一沓沓现金。 香烟在黑鬼指尖积攒了长长一截烟灰,他甩落在地,便伸手过来拿袋子,刚刚碰到袋子边缘,就被肥武摁住双手:“别着急啊,先验货。” 那壮汉上前一步,将面粉似的海洛因抖出来,理成一排,他拿出吸管对准鼻腔,大大地吸了一口,刹那间,他的神色如痴如醉,身子变得轻飘飘,仿佛飞上了云端,即将荣登极乐。 黑鬼抽出一包新的,丢在肥武面前:“我这人不爱吹牛,是好是劣,你自己尝尝。” 肥武看着那团“货”,贪婪地舔了舔嘴皮,一时却没乱动,他得想办法拖延时间,故意问:“这次货源从哪过来的?” “金三角查得严,货只能从尼日利亚调,”黑鬼用拇指蘸了点白沫,伸出舌尖揩了一把,闭上眼睛,享受地说:“顶级的!” 对话间隙,肥武焦急地等待着警察破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遭却异常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肥武将身子往后一靠,这是个类似放松的姿态:“坤老大在哪?” 对面的人没立即回答,而是玩味地看着肥武。 “别误会!”肥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装作漫不经心的说:“生意场嘛,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答应了我亲自来,临时却换了人,我也得问问清楚,这是道上的规矩,你懂的!” 肥武语气中肯,慢慢融化着黑鬼的防备,他顿了顿才说:“坤哥也在岛上,是他吩咐我来见你的,事成之后,他会给你电话。” 听到坤海的名字,徐尘屿猛地攥紧拳头,他不小心踢到旁边的墙角,弄出了声响。 屋里过于宁静,那点点声音被无限放大,惊扰了正在对峙的两人。 这时,一阵风吹进屋里,黑鬼手中的香烟恰好灭了,还剩下大半根,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突然对徐尘屿说:“唉,小白,借个火。” 话音才出口,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我来吧,”肥武连忙掏裤袋,摸一把才发现打火机早被那个鸭舌帽顺走了,他尬笑一声,只好侧头对徐尘屿说:“你过来,给黑哥点个火。” 徐尘屿强稳心神,镇定地走过来,他蹲去了黑鬼面前,伸手摸向口袋,佯装局促不安地找打火机。 “找不到啊,”黑鬼拿出打火机,在指尖转了360度,递到徐尘屿跟前:“用我的。” 徐尘屿摊开双手,花纹浮夸的打火机就落去了他的掌心。 “咔哒” 火星点燃,黑鬼手里的香烟重新活过来,他居高临下,对徐尘屿呵出白薄烟雾,意味深长地说:“平时玩儿吗?” 徐尘屿不由自主屏住气息,自动屏蔽那股烟味,他低下头,说着行话:“有时候‘溜冰’,有时候‘打k’,不过我没钱,玩不了太多。” 黑鬼从衣兜里抽出一盒皱巴巴的中南海,用手指拾起一小撮海洛因,裹在烟丝上,他转了个方向,那根烟对着徐尘屿。 “那你今儿走运了,哥哥请你免费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