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到了医院,往之让把行李寄放在医院的门卫室就往江母那边去了。 江母正睡着,往之推了推门,碧琪也在。碧琪见了往之,作了噤声的动作。往之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碧琪和往之走到走廊上,这才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江阿姨怎么了?”往之有些诧异的问,她走的时候江母还好好的。 碧琪坦白的说:“前几日心脏病发了。” 往之一愣,心脏病发?怪不得这几日江景晟正忙着呢。 “江景晟呢?” “江?”碧琪显然很惊奇,但仍照直了说,“江在加护病房看江伯父。” “江伯父?”往之又是一愣,怎么,江父也病了吗?虽然她与江父不熟,但那人毕竟是江景晟的父亲,于情于理,她也该问一问。 “江的爸爸。”碧琪怕往之不清楚,补了一句。往之点了点头说:“嗯,江伯父病了吗?” “嗯,病了,中风,还有并发症。” 往之吓了吓。看碧琪的表情,江父似乎病了很久。她清楚江父与江景晟的关系并不好。倒有些诧异江景晟居然去看江父。想来,大约是病情严重。 “病房在哪里?”往之问。 “楼上。”居然也在这家医院里。 往之看了看正睡着的江母,想了想,还是去看看江景晟吧。 上了楼,有护士走过,因为前一阵常陪江景晟来,有几个护士是认得她的,朝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一笑。 加护病房在这层的尽头,往之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门关着。往之想,江景晟大约在里面。于是,往之扭开了门把,推开门。 ——江景晟的一只手正握着输液管,别一只手握着江父的手。他想拔掉输液管?往之一吓,惊得连气也不敢出。 江景晟看到了往之,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坦然自若的说:“你怎么回来了?” 往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明明知道江景晟对江父没有感情,可是,他居然会…… 一个人,就算再没人性…… 往之实在难以想象。江景晟什么时候起,居然这样没有人性了? “我……我……”往之实在没法在这间病房里呆下去了。 江景晟坦然自若的表情更让往之害怕。 往之转身就跑,江景晟推动轮椅到门边,望着往之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竟这么巧?不想让她留在这里,她却自己回来了。江景晟叹了叹,终于还是放弃了。他望着床上的老人,他们有着相似的面容。 往之跑下楼,连行李都没拿便冲到了大街上。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往之竟不知何处可去。这个城市是那样的陌生,仿佛多年前她第一次踏上这个城市。 这天风很大,吹得路旁的梧桐叶都落了下来。 往之只是觉得冷,很冷很冷。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淡淡的草清气,她知道,快要下雨了。 一个人游荡在苏黎士的小路上,这一次,没有一个肖晔会千里迢迢的赶来。 电话一直在响,她知道是江景晟打来的,可是,没有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景晟,或者,她无法面对江景晟。 天暗下来,细雨飘落。 往之看着四周的霓虹灯亮起来,在雨丝中显得格外的美丽。 那些过惯夜生活的法国人德国人纷纷到附近的酒吧里,饮酒作乐。他们肆意的快乐让往之更害怕,更难过。 江景晟,少年时代的江景晟,桀骜不驯。再一次遇见他,他变得阴晴不定。 雨越下越大,倾盆而来。 往之最终还是回到了江景晟的小公寓里。 江景晟打开门,看到一身湿淋淋的往之,有些惊讶:“你怎么才回来?” 往之默然无语,独自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江景晟推着轮椅到洗手间门边,推了推门,门被锁了。江景晟只好用力敲:“莫莫,莫莫,开门,开门!” 往之靠在门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脸的茫然。 江景晟在门外不停的敲着门,他有些害怕,往之这样的神情很不同寻常。 “莫莫,开门,莫莫!” “嘭,嘭,嘭——”江景晟越来越急的敲门声,可是往之仍旧没有开门。她一个人躲在洗身间里,打开水笼头,水哗哗的流,手伸到水里,很凉。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把水泼到了脸上,水从眉眼处流到脖颈处,还在往流。 江景晟,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往之用干毛巾把自己脸上和身上的水都擦掉,怔怔的站着,听着水笼头里哗哗的声音。 良久,往之打开门。江景晟一脸铁青色,往之的脸有些苍白,看到江景铁青的脸,往之微微的笑了一下说:“你要和我说什么?” 江景晟目不转睛的盯着往之,往之看上去有些病态的白,是淋了雨,还是怎么了?江景晟有些不确定。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往之静静的等着他开口,他却只是望着往之。往之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担忧。可是,她又不敢相信。 “莫莫?”江景晟带着不确定的意味说。 往之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可是,他没有接下去说,只是转动轮椅,向着窗边去。往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害怕起来,于是大声说:“江景晟,你就这么恨你的爸爸,恨到要杀他吗?” 江景晟没有回答。 他其实很想回答她,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恨是很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建筑于爱之上。他与他的父亲,自出生起便已经注定了争执。江景晟自己心里很清楚,却无法回答。回答太痛苦,刨心刨腹,赤条条的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血,这很难。 往之觉得自己的身体软了一下,一点支柱也没有,软得站不住了,就这样滑下去。 江景晟拉了拉窗帘,绞链发出细微的吱吱声。远处的天黑沉沉的,仔细的看,可以看到有一处细小的裂痕,像一道伤口。雨不停的下,像断了线的珍珠。 夜幕下,城市里的灯闪着微弱的光。 江景晟笑了笑说:“莫莫,你爸爸过世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懂吧?” 往之蹲在地板上,眼晴蓄满了泪水,可是,她没有哭。江景晟的问题让她怔住了,父亲过世的时候,她还很小。 “可是,我记得他,我记得他曾经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甚至他死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和脸上的细纹!” 江景晟的目光停在了城市里的高楼上,霓虹璀璨。 “我幼年的时候只与我妈一起生活,相依为命!”江景晟淡淡的说。 他的平淡让往之一骇。相依为命吗?她所知道的江景晟并不是这样的,他们都说江家是国外的一个大家族。 江景晟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们住在j市最好的地方,将来是要搬去国外的。——这些话,都是往之一个亲眷说的。她说起江景晟的时候,脸上的白肉一甩一甩的,眼角上扬起来,像是非常激动的样子。 “我的妈为了我,没日没夜的工作。”江景晟再一次说。往之从来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时,只知道江母经常出差。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出去工作了。”江景晟依旧平淡的说,公寓里的日光灯忽然跳了,忽然暗了,又忽然亮了。他背着往之,往之没有看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表情。他是否黯然,是否悲伤。 “最初,我在保险公司工作,一个专业不对口、没有经验、初出茅庐的大一在读学生能够怎么样。我妈还要养我们,我不想她那么辛苦……”江景晟没有说下去了。往之望着他,眼睛酸酸的,不知不觉得的便落下泪来。 那时,她看到了一个光鲜亮丽的江景晟,一个富裕的小康之家,然而,眼见的不一定是事实,光鲜的背后…… “我与不同的女子交往,那个时候,我无从选择。” 往之听不出他语气里没的意味。他说得那样平淡,平淡到令她心痛。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景晟……”往之低低的唤他。灯光依旧跳跃着,像是一双眼睛,不停在眨。 江景晟忽然打开窗,雨水扑面而来,冰冰凉凉的。冷风灌进来,往之啰嗦了一下。那个人,在雨里依旧那样平淡。可是,他心里呢,他心里是否一样平淡呢? 往之勉力支撑自己软下去的身体,站了走来,缓缓的走到他的身边。他的目光直视着远方,往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位里似乎就有医院。 “他抛弃了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江景晟叹了口气说。 往之看着江景晟,他面容俊朗,表情淡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要面对他。这个男人,她从十三岁开始便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不曾离弃。 往之缓缓俯下身,倒在他的腿上,石膏挌到她的脸。可是,她没有在意,她侧着头,目光往上挪了一寸又一寸,终于落在他的脸上。他也低下头来看她。两人相视一望。 风吹起来,夹杂着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