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撕心 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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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行简烧得迷迷糊糊,纵然他身体强健,但也受不了这样的搓磨,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好像瘦了很多,从床上勉强支起身时,面色都是苍白的,护士给量了血压,说他现在血压偏低,失血过多会有心脏骤停的风险。 但他不管不顾,推开身边的人就下了地,那地上的玻璃碴子还没扫,他就这么重新踩上去,赤脚走到殷顾面前,旧伤绽开,新伤重新流出鲜血,血玫瑰层层叠叠,颜色明暗不同。 有护士惊叫出声:“这,这地上都是血吗?!这个病人已经疯了!” 薄唇干裂,薄行简已然对外界的声音没有半分感觉,他的目光中只有一个女人,他冲她半跪而下,高大的身子摇摇欲坠似的:“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所以阿顾,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因为要让医护人员进来,所以外面的大门是开着的,晨练的邻居纷纷驻足,看热闹似的将目光飘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殷顾并未有丝毫的慌乱,打了个哈欠,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曾经傲慢而寡情的男人。 过一会儿,才懒洋洋的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薄行简抛弃自尊,是因为他觉得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即便再怎么发烧,他的思维都是清晰而灵敏的,而他也坚信,他和她是天生一对,是完全契合的两个人———从昨晚的纠缠便能看出端倪。 那样抵死的欢愉,即便是在肉身极度的疼痛下,也叫他永生难忘,情愿为之死去,他相信她也是同样的感觉,女人是惯于使用感性思维来思考的,而他如今的凄惨,便是让她心软的契机,他已经戒不掉她,情愿来用自尊换取她的回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跪自己的女人总是可以的吧?于是他另一只膝盖也重重的砸在地板上:“是,我在求你,求你原谅我,求你和我重归于好,过去是我不对,是我混账,我真心的反悔,我跟你道一万遍歉,你要我干什么都好,就是别跟我分手。” 空气中的血液味道更浓,明明已经酒醒,殷顾却还是被那鲜红色刺激得眯起眼睛,她的理性和感性轮替而行,但唯独不会心疼男人:“怎么办,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我这人有个原则,就是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前半句话给了他无限希望,后半句又将他打入地狱,薄行简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后,他心如死灰,目光冷戾,直接过去把桌子推翻,玻璃的杯子和瓷花瓶碎了一地,叮叮当当的破碎声俨然如乐曲。 护士们都在惊呼,急赶着要上前阻止,却被殷顾拦住,她淡淡说道:“他力气壮得跟牛似的,你们能拦住?等一会儿吧,等他闹够了,筋疲力尽,你们再带他走。” 于是更大的破碎声传来,电视,冰箱,洗衣机,烤箱,铲子,锅具,筷子,鞋架,能砸得砸,能掰得掰,能摔得摔,能砍得砍,薄行简并非没有脾气,相反,他脾气大得很,从小便生活骄奢,就连严厉至极的父亲,他都敢对着干,不闹他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五年前和殷顾交往的时候,他没把她放在心上,自然可以心无波澜,随意的戏耍,但如今他已经真真切切的爱上了她,于是从未有过的激烈感情在他心中碰撞,让他有了顾虑,有了心疼,有了无限的悲凉与不甘。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拿殷顾撒气,他把气通通都发泄在她的家具上,昨天他还小心翼翼的擦拭它们,今天却要将它们通通毁掉。 脚上的鲜血逐渐漫出来,他又把新的玻璃渣狠狠踩入皮肉,在地板上交错纵横,留下一个又一个斑驳血脚印子,像无数饿鬼同时在游行,他的手上也有血,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也都在各种物体的表面留下一个个血手印子。 破坏到最后,望着这满目狼藉,像刚遭过贼的屋子,薄行简一瞬间又有些茫然,脱力的半坐在地上,他环顾四周,忽然明白过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原来都是想要在殷顾的生活中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不过以他目前的能力范围,能做到的却仅限于此。 何其可悲,他是一个无限身家的成功企业家,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二代,是一个稍微碰碰嘴皮子,就能改变很多事情的人,是被各种人簇拥着,捧在中间的天之骄子,但在面前的这个女人面前,他却一文不值,只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躺在担架上的时候,他的血已经滴滴答答从脚底留了下来,白绷带上染满了红色,他惨白着一张脸,费力的转过头去,却始终没有看到殷顾的身影,在他被抬出房门的那一刻,她早将房门紧紧的关闭了。 墨绿色的防盗门晃了几晃,然后逐渐分裂出了无数个,眼前模模糊糊的阴影重叠,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继而失去意识。 …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去时,殷顾正站在自家客厅中央,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面前的惨烈场景,四处都是破破烂烂,床断了,沙发也被掀翻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走到厨房,从倒地的冰箱里掏出一包冷牛奶,插上吸管喝了几口,坐在了向阳面房间的露台上。 刚刚医护人员其实是要她陪同前往的,但殷顾拒绝了,她只是垫付了救护车的出车费,还有一部分预先的医疗费,而后才说:“等一会儿就会有人赶来的,担架上这人名叫薄行简,是ocr集团的总裁,不会没人管的。” 殷顾并不清楚薄行简助理的电话,于是她拨通了晋烯的,那头很快接通,男人温和的声线中破天荒带了哑意,顺着手机扬声器沉沉的传过来:“阿顾,有事吗?” “听说你被打成了猪头?”尽管语气中丝毫没有歉意,但殷顾还是敷衍的说了声‘对不起啊’,而后才又说:“薄行简住院了,我叫了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现在没人跟车,你尽快赶过去看看吧。” “好。”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晋烯答应了一声,顿了顿,他又问:“阿顾,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殷顾笑了笑,难得关心道:“不过你去医院也挺好的,正好也治治你的脸,免得以后没办法见人。” 晋烯有些无奈:“我没有破相,也没有变成猪头,我和行简身手差不多,两个人的受伤程度也一样,你别把我想象的那么弱。” “是吗?那就好。”殷顾打了个哈欠:“那你们这一对塑料兄弟就相互照应着吧,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有事也别再找我。”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倦意与疲惫,并不像是缺少睡眠或是剧烈运动后的感觉,反倒像是某种欢愉过后的慵懒,而她的这种慵懒的嗓音就摩擦在晋烯的耳膜上,让这个面带伤痕的斯文男人目光中充满强烈的妒意。 缓缓捏紧手机后,晋烯脸色阴沉的走向车子,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森的气场,不远处闪着星星眼的一对小姑娘被吓到了,她们停下了上前索要微信的脚步,挽着手低头跑走了。 晋烯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路上车速算不上多块,车内寂静无声,他任由醋意蔓延,良久才哑着嗓子笑了一声,到达医院的停车场后,他靠在椅背上给薄行简的助手打了个电话,吩咐对方联系ocr下属医院来接人后,才乘坐电梯上楼,迈步走入病房。 薄行简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但因为失血过多,他此刻正在接受输血,殷红的血液从输液管内源源不断向他体内输送,因此他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正半靠在病床上闭目眼神,表情看起来平静很多。 将手中的一捧鲜花插在病床前的花瓶中,晋烯微笑着问他:“怎么样,行简,现在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薄行简睁眼,稍稍有些不耐烦:“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和你一样笑里藏刀表里不一,然后再教教我,你那假惺惺的笑是如何伪装出来的?” 晋烯面色不变,貌似随意的坐在病床边缘:“其实也不用特地去学,如果你从小生长在一个贫苦的环境中,孤苦无依,被人随意欺负着,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争取,那么这种本领就是可以天然养成的,这一点阿顾也清楚,虽然她生活条件好一些,但幼年丧父,母亲又不怎么靠谱,受得委屈和我差不多。”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被这位塑料兄弟故意压了一下,薄行简只觉得钻心似的疼,但他又不能显露出来,只能僵着脸挪了挪身子,而后才骂道:“你又觉得自己活得时间太长了是吧?别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恬不知耻把阿顾和你放在一起类比?” 晋烯叹息着摇摇头,斯文的面庞上满是遗憾:“怎么病成这个样子,还如此暴躁呢?行简,你也太不珍惜自己身体了,而我和阿顾这样贫苦的孩子就不一样,我们从小就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因为知道治病要花钱。” 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语,终于让薄行简暴躁起来,随手摔了旁边的青瓷花瓶,薄行简拔掉针管就准备下病床揍人。 晋烯却开门叫了护士进来,那戴着眼镜的中年护士长虎着张脸,语气非常不客气:“这位患者,如果你再不配合治疗,我们就会给你打镇定针,到时候你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薄行简不太想让这些护士碰自己,自从和殷顾有了更深的关系后,他的内心发生变化,继而有了更深的洁癖,他像是在为她守身,不想别的女人离他有一丝一毫的靠近。 但,如果想要避免更多的接触,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要乖乖听话,于是薄行简重新走上病床躺下来,看着那护士重新为他插上针头,被各类的监护仪器围绕在中间,他像个束缚在藤蔓中的困兽。 良久之后,薄行简才稍稍转头,对着病床前的晋烯笑了:“知道我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吗?昨晚我和阿顾回家了,她砸碎了玻璃杯,让我踩着玻璃碎走进卧室,她主动吻了我,踮起脚尖———后面的事情你可以自行想象,那是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欢愉。” 明明弄得遍体鳞伤,他还饶有兴趣的炫耀着,表情无比满足:“你知道她为什么故意折磨我吗?因为她恨我,有爱才会有恨,而这份恨意,也是你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也知道如何才能精准的刺入对方的痛点,病房内气氛沉寂下来,良久,晋烯才握了握拳,温和的笑容不再,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海星医院的救护车已经来了,你要不要转院?我让江秘书去办转院手续,薄总。” “行啊,一切都听你的安排。”薄行简却笑了:“辛苦你了,晋副总。” … 殷顾裹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充足的阳光晒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了一种在晒日光浴的错觉,梦中她来到了巨大的海滨浴场,身着短小的泳衣,仰面躺在沙滩椅上,和煦的风从脸上吹过,有着夏日独有的气息。 于是她觉得通体舒畅,懒洋洋翻了个身,冷不防身子下坠,继而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重新放了回去,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殷顾的眼睛始终闭着,浓烈的阳光穿过眼皮,在她眼前留下橙红色的绚烂光影。 莫名感觉有一道视线再盯着她瞧,她猛地睁眼,随即又被一个宽厚的手掌遮蔽在眼前,身子被轻轻松松的抱起来,随后是用脚清理地面垃圾的声音,江承淮抱着她找了一片背阴的干净地方,靠着墙坐下来,让她就这么窝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厚实的垫子。 熟悉的烟草味道传来,江承淮惯常抽雪茄烟,所以殷顾一闻就能闻出来,男人粗糙的皮肤磨得她脸颊生疼,她扒拉开他的手掌,转头往后看,入目便是他健康的肤色与额头上的竖纹。 江承淮今年整三十岁,他看不起来并不年轻,身上带有饱经风霜的成熟男性魅力,目光从来都是威严而沉静的,像是深不可测的漆黑谷底,他不说话,只是皱眉打量着她,片刻后才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从她手腕上拽下一根皮筋,替她扎了个低低地马尾辫。 “屋里怎么弄成这么个样子?”江承淮问。 向后靠在他胸口上,殷顾半眯着眼睛,她不想告诉他原因,于是随口应付:“不知道啊,我昨晚回家就是这个样子,估计是遭贼了吧?” 江承淮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所以家里进了贼,你管都不管,就这么裹着被子,开着窗户,在窗台上躺着睡大觉?” 殷顾继续鬼扯:“那谁知道呢,估计那贼还在屋子里放了迷药,我闻了之后就昏迷不醒了吧?” 江承淮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他站起身来,让她一个人靠墙坐着,又拿来抱枕给她垫在背后,他这才转头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他穿着全套的妥帖西装,此时脱了外套扔在她怀中,挽起袖子想要收拾出一个落脚的地点。 殷顾没骨头似的靠着抱枕,娇里娇气发了话,说不让他收拾这屋子,所有碎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摆着,过一阵子自然会有人来清理残局,于是他又走到卧室里,看着那断掉的床板沉默了几秒,打电话准备吩咐人送一张新床过来———外头殷顾还在嚎,说连她那破烂儿床也不许动,谁动她跟谁急。 江承淮今天的脾气格外的好,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踩着碎玻璃走出卧室,来到殷顾面前半蹲着重新打量打量她,又把她白皙的脚丫子从拖鞋里拽出来,检查后发现脚底下没有伤痕,这才重新塞回去。 江承淮走进卧室去,这次也没经过她的同意,直接‘嘎巴’一脚将那床板子彻底踹断了,其中的一半拖出去扔在客厅,另一半重新搭在床柜上,做了个小小的单人床,但她身量小,他估量着应该是够睡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亲自把殷顾抱过来试了试,发现果然是这样的,就把她这么放这儿了,她没有拖鞋,也不敢光脚下地,他就出去找了瓶饮料,插上吸管塞在她手上,又拍拍她的脑袋,把床单拽下来卷着扔在没盖子的洗衣机里,放水放洗衣凝珠,刚按了开关,那洗衣机就疯狂抖动起来,左扭右扭要从卫生间往出冲,他还得伸手按着,溅了一脸洗衣液泡泡。 等处理完这一切,江承淮擦着脸走出来,修好一只瘸腿的凳子后,他坐在了殷顾的床前,伸手把她手机拿过来,按着她的左手大拇指解了锁,翻看昨晚电子猫眼的监控视频。 虽然只拍到了门口的场景,但大致的剧情也能猜测出,江承淮挑挑眉:“和你那小男友分手了?” 他总是用‘你那小男友’来称呼薄行简,无形之中就带了居高临下的蔑视,殷顾也不在意,她盘腿坐在小单人床上,淡定的点点头:“嗯。” “分了就分了吧,但你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惨烈,我告诉你玩儿玩儿,你就玩儿这么大?”江承淮眉目舒展了些,他望着地上和床上的血迹:“你那小男友踩入了过多的玻璃渣,失血过多也会引起休克,如果后期干预不好,破伤风的风险也是有的,虽说我可以为你兜底,但这种事,你还是要悠这点儿。” 但他的话,却激起了殷顾另一番的想象,昨天晚上,薄行简脚底的玻璃渣是被她用眉毛钳子一块块夹出来的,那时他们已经经历过了第一次,彼此身上都是汗液,空气中温度极高,阳台窗户开着,丝丝缕缕的凉风袭来,却并不能减少半分燥意。 二人如此贴近,那些露在外面的玻璃总会刺到她,于是在薄行简不耐烦想要用手拔除的时候,她阻止了他,而后披着毯子弯下腰来,海藻般的长发披散着,她的动作并不算温柔,终究是肉身凡胎,他疼极了,额上青筋迸起,红着眼睛单手按了她压下去,至此又是一番纠葛。 如此反复三次,那些细碎的玻璃才算清理干净,他们在疼痛中纠缠,不眠不休,直至筋疲力尽,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鲜血的味道围绕周身,她白皙的皮肤也染上艳目的红,最后一次拥抱时,她的脚故意触碰了他的伤处,按压下去的那一刻,她如愿看到男人隐忍而克制的表情,他清冷的面庞不在,额角汗水滴滴答答留下来,完完全全为她臣服。 这便是她要的,最终极的峰顶。 她眯着眼睛反复回味着这一刻,所以并未注意到江承淮在叫她。 男人沉着脸翻看了她某团的订单,看到已送达的字样后,走出门在门口的地垫下面翻了翻,拿了药走回来,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自你和那小男友发生关系后,过去多长时间了?” 殷顾这才回过神来,她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被男人捏着下巴喂了药后,她才清了清嗓子:“淮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江承淮正拿着药品的说明书看,看到副作用后,眉头越皱越紧。 “咱们再怎么也是男女有别,又像亲兄妹似的,你问我这些问题时,就没有丝毫的尴尬吗?”殷顾挑挑眉说道。 她身子往前探,一直望到他眼里去,她看到男人眉间的竖纹舒展开,也看到他的瞳孔里倒影着她的样子,最后看到他沉静的眼眸中带着的些许舒心与喜悦———这样的神态,他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但自从她说了和薄行简分手后,他便一直是这个状态。 她忽然悟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暗暗等待时机来验证,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这个成熟而威严男人的软肋,连带着自己的心也砰砰跳起来,有些许惊诧和意外。 … 到底身体强壮,薄行简在一周后便养好了伤,周三这天,殷顾从杂志社下班回来,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她一出电梯门就陷入黑暗中,又从那楼道窗户所投射的,模模糊糊的月光中,看到那一道高大的身影。 薄行简看着又比之前清瘦了些,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偶尔才凑到唇边吸上一口,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而他那英俊的侧脸也跟着时而阴暗时而明媚,像是点燃了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看到她过来,薄行简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打开手机手电筒,为她照着亮,又看着她滴滴答答输入密码,开门而入,而后照旧默默守着,后半夜的时候困倦了,他就靠着那墨绿色的铁防盗门闭目眼神,修长的腿蜷着,偶尔会睡过去,清晨六点助理准时而来,他去房车里换衣服洗漱,西装革履去公司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 就这样持续了三天,这天殷顾从外面打包了一份浓汤麻辣烫,她吃完之后打开门,白皙的面颊被辣到泛红,嘴唇也是明艳的红,而她身后的房间内则是明亮到晃眼,她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着,愈发将一地的狼藉与破烂的家具电器照得清晰——— 搬来一把凳子放在门口,殷顾盘腿坐上去,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眯着眼睛说道:“薄行简,我们聊聊吧。” 真的只是聊聊而已,彷佛她只是饭后无聊,想消消食,她不干涉他守在她门口的举动,也不咒骂着让他离开,邻居老太太前些天被自家的大耳朵比格犬气到犯心脏病,这会儿住在医院里,一家在老小都去陪着,正好家里是没人的,也谈不上扰民。 话题杂七碎八,彼此间都没什么联系与逻辑,后来聊着聊着,殷顾就回忆起自己当初暗恋他时候的故事。 殷顾说:“薄行简,你知道吗?我高二的时候就喜欢你了,第一次见你时,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在舅舅家和母亲起了争执,负气跑出来,出了一身的汗,我一直在流泪,路人就一直盯着看,就好像我是个小丑似的,而就在这种极端自卑的状态下,我看见了你,你刚从酒吧出来,被一群人围着追捧,面庞英俊,浑身都像是闪着光似的———高高在上,生活在与我相反的另一个空间内。” 殷顾说:“我被你随意的一瞥所吸引,又为此深深的自弃,恨不得想要钻到地缝里去,彷佛自己站在那里就会脏了你的眼睛,我原本应该逃开的,但你知道的,年少的暗恋通常开始于崇拜,我是个骨子里偏执的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渴求,像是出于某种自虐的心态,我一路远远的跟着你,看你身上雪白的衬衣,看你修长的双腿,看你夹着烟的大手,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我的裙子都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却神采奕奕,彻底喜欢上了你,我的母亲扑过来抢过我的包,她骂我sao,货,问我去哪里鬼混去了,她试图找出我与男孩儿厮混的证据,但她却无法剖开我的心。” 殷顾说:“我喜欢了你整整两年,为此曾攒钱去理发店换了清爽的发型,也为此省下早餐的钱,买下人生第一支口红,但是没有用的,你身边的女孩儿一个接一个,她们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活泼,你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渺小的我?我下课后会走很远的路去酒吧门口看你,我们其实有成千上万次的擦肩而过,你每一次偶然投过来的目光都让我脸红心跳,但对你而言,我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殷顾说:“所以,那一天你从二楼餐厅跳下来救我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后来我去赛车场找你,我不会游泳,但为了能引起你的注意力,还是跳下水去,那天之后我发了整整三天烧,吃退烧片吃到脑子要傻掉,却不敢请一天假,我怕我不出现的话,你会把我忘了。” 殷顾说:“和你交往后,我的日子像飘在云中度过,每一天都快乐无比,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没有这一段时间,站在平地的人摔倒了不会有多么的疼,站上顶楼再摔却是要粉身碎骨的,你勾引了我却又劈腿将我甩掉,我此后的日子就生活在地狱中,我的肺吸不了任何空气,每晚躺在床上睡不着,常常在窒息中痛苦的煎熬着,我再一次认为自己是个垃圾,比遇到你之前还垃圾,因为———只有垃圾才会被人随意扔掉。”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已经完全走了出来,所以对于这些往事早就免疫,而此时她面带微笑的大段叙述着,只是发现薄行简会为此而心痛,前些天她虐了他的身,此刻就要彻底虐虐他的心。 这些有感而发的真实叙述,带有着强烈的主观情绪,她仔仔细细描述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就是为了让他能完全代其中。 看着男人微微颤动的肩头,她漫不经心的挽起袖子,解开那一串绿松石的手串,给他看手腕上那道细长的伤疤:“薄行简,我的生活原本平静而无波澜,遇到你才是我痛苦的根源,如果不是命中有贵人相助,我可能现在只是骨灰盒中的一缕灰,又怎么可能与你重逢?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你要记着。” 心脏像被撕碎了似的痛楚一阵一阵交替发作,继而变得频繁,薄行简呼吸沉重,漫漫长夜中,他的腰身佝偻,慢慢滑坐在墙角,而后抬手捂住面颊,压抑的嘶吼从指缝间传出,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内,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崩溃。 报应,全部都是报应。 爱上一个人,所以感同身受,所以看不得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所以无法再伤害她,因为自己也会跟着痛,但,如果,这个女人所受的痛苦全部都是来自于过去的那个他呢? 人是无法穿越时空的,任凭他现在如何歇斯底里的嘶吼,痛彻心扉的呐喊,过去的那个‘薄行简’也不会听到,他仍旧会按照惯常的做法,肆无忌惮践踏那个暗恋他两年的少女的尊严。 也正是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五年后的薄行简流出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从未掉过泪,即使从小就被那个严苛到近乎变态的父亲吊在房梁上打,他也没有喊过痛,从没哭过。 此时那一滴滚烫的泪从他的右眼角滑落,继而落在领口中,冰冰凉凉的钻入他的心脏中,将那跳动的心脏也一并冰冻,殷顾站在他面前时,薄行简缓缓抬头,顺着女人细瘦笔直的双腿,一直看到她平静的双眸。 微微笑了笑,殷顾语调重新轻快:“好啦,现在聊也聊了,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别在这儿耗着了,过几天隔壁的人回来,肯定会放狗咬你的,他家比格可凶啦———更何况我还想在这儿常住呢,你影响我邻里关系不和谐,不是又在害我么?” “好。”薄行简声音沙哑:“那临走前,我替你把你家恢复原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