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细说当年（上）

    三年前，卫婕还不叫卫婕，她在“锦西”员工名册上的名字，是用了三十五年的“田榕芳”。

    她学历不高，天分也一般，好在样貌身段还算不错。在餐饮服务业打拼多年后，终于在“锦西”当上了大堂经理。

    她拥有过的情人很多，却没一个愿意娶她；愿意娶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她瞧不上。她二十八岁那年最后一次躺上人流手术台之后，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从此，对于嫁人这件事，她便不再上心了。

    但她最近搭上的一个男人，有时会在床上搂住她，声声地叹：“你要是不在这行业工作，该有多好。”

    那个男人叫傅青。

    他正值壮年丧偶，膝下无子。他是军工企业高参的得力秘书，前途不可限量。无论从哪方面看，对于田榕芳来讲，他都是一个已经快绝迹的，再理想不过的婚配对象。

    最关键的是，他是真心想娶她。

    三十五岁的田榕芳，觉得自己简直遇上了上天派来拯救她低迷人生的天使。

    可惜傅青家是书香世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尚在世的母亲百般挑剔她服务性质的工作，甚至以死相抗，所以她一直没办法过门。

    田榕芳很烦恼，却又真的非常钟意傅青。两个人不想分开，所以就这么辛苦地坚持着。既看不到希望，便决定好好享受当下。

    就在这时，傅青在工作中，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傅青的顶头上司，是宁启文。

    宁启文在961中，既是不折不扣的元老，又是暗地里掏挖墙角的蛀虫。

    最开始是往黑市里偷卖一些老式武器，后来他买通了管理生产的副总，于是在961的最后几年，他甚至已经开始接私单，偷偷为一些国家的极端组织提供最新式的轻型武器。

    当然，介于身份特殊，他没办法直接与买方接触。所以，他需要一个替他出面摆平各种事情、又能死死受制于他的，听话的中介。

    这个角色本来是由黑市上一个外号叫阿金的人担任，但是这个人脑子并不算好使，行事也总带着粗犷的江湖气，少些能上台面的细腻，更缺少国际化的大局意识。

    随着宁启文的黑市生意越做越大，他已经对阿金越来越不满意。

    就在这时，程长东跳了出来。

    程长东自己是混黑道出身，对枪支本身就十分有兴趣。他找到阿金，本来是想让他为自己搞几支新品轻机枪，几次接触下来，却让程长东嗅到了发大财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悄悄打听阿金背后的老板是谁，又通过各种明示暗示，向宁启文发出了想要进一步合作的信号。

    宁启文正想换人，对程氏集团本身已经形成的广阔渠道又十分有兴趣。

    一番商议之后，便有了那一次设在“锦西”的血色晚宴。

    田榕芳到今天也不知道，傅青对于这些事，到底了解多少，又参与多少。

    傅青经常会因为工作应酬来“锦西”，田榕芳知道他老板的生意无论在明在暗都很敏感，所以每次都尽量不假他人之手，而是由自己亲自进行服务。

    然后，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晚上，当田榕芳敲开包房门，将最后一道菜送进去的时候，她无比惊恐地发现，这一桌客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心脏被开了一个洞，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她只记得，坐在桌子左边一个行将秃顶的中年男人立时就从怀里掏出一支安了消音器的手枪，准准地瞄向了自己。

    在她被吓哭之前，傅青挺身而出，挡在了她前面。然后低声跟宁启文说，她是自己人，她可以帮上忙。

    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捱过那一晚的。那群人将那具尸体架出了房间，留她一个人在包房中收拾染了血的桌布，擦拭掉桌椅和地板上的血迹。她蹲在包房中间洗着手中已经看不清原色的抹布，在恐惧得想吐的慌乱中忽然意识到一点：改变她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了。

    宁启文之前的想法，肯定没有打算放过田榕芳。

    不得不说，傅青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他出面替她作了担保，同时保证这个女人必有用处。

    宁启文半信半疑，但就在晚宴当天晚上，他接到了消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人，在餐厅结束营业之前，以惊人的冷静溜进了监控室，把当天的监控录相存档全部毁掉了。

    同时被清理的还有订餐记录、菜品清单、包房使用记录……这场晚宴所有的痕迹在当天晚上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田榕芳做得十分利落，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直到此时，宁启文才褪去了杀意。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田榕芳不知道那群人是如何处理尸体，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地下军火交易大权是经过了怎样的厮杀才易了主，她只是于两天后，从“锦西”辞了职，进入傅青家躲了起来。

    与此同时，傅青拿着田榕芳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一躲就是半年。

    这半年里，程长东接掌了以前阿金所cao控的军火黑市，生意越做越大。

    宁启文俨然已是这个地下帝国的隐形皇帝。他早物色好大西洋间某个小岛，只待从961退休，便携上他的巨额海外存款，去往桃源之地享受他剩余的人生。

    而傅青的母亲，三个月前因为脑溢血发作，去世了。

    没有了母亲的反对，傅青和田榕芳终于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然后，半年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傅青往宁启文桌上留下一封辞呈，突然消失不见。

    宁启文勃然大怒，动用所有人手找了他整一个月，却完全一无所获。他看来是早有准备，打定主意不会再在任何熟悉的人面前出现。

    但凡与宁启文的黑市生意有所牵涉的人，那一阵子都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躲藏了半年多不见人影，所有人都以为和傅青一起消失了的田榕芳，忽然出现在程氏集团总部，指名要面见程长东。

    她只找程长东要了一样东西：她要去程氏旗下公司工作。

    同时，她给程长东看了一段视频。那是半年前在“锦西”包房里，一个特别隐蔽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那个倒霉的阿金坐在座椅上，正被程氏集团董事长用一根绳子死命勒住脖子；而头顶几乎已经不见头发的陆行志，掏出那支装好消音器的手枪，在无声的镜头中，静静地朝着阿金的心脏开了一枪。

    “如果我出现任何意外，傅青就会公开视频。当然，他手里的视频，可不仅仅只有这么一段。”田榕芳对程长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