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女中君子

    大都所处，八水环绕，乃形胜之地，极尽繁华富庶，东西两市包揽天下商贸。京都共分三城，宫城最里，宫城三面环着皇城，皇城三面又环着外城，乃是众星捧月之势，正所谓帝王为尊，百僚拱持。全城共分一百零八坊，正有一百零八颗星宿的意思。

    不过要说这大都最惹人不舍的还要数君子三百楼。

    青楼之百花楼，酒楼之百酒楼，茶楼之百茗楼。

    据说初建这君子楼时，并无百花楼。直到一日，一位和尚云游至此，叹了句：“君子食色吃酒乃是天性所为。只是这人生两大得意之事缺一不可，如此以往，此地难出真君子啊。”说完便大步而去。尔后便多了一楼——百花楼。

    君子三百楼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市井小民，都可来乐一乐，全无身份讲究。君子楼迎四方宾客，却唯独禁止女流之辈进入享受，自说：女君子便是伪君子。自古以来君子便独为大丈夫所称，这君子三乐女子自然也就无福消受，即便是大都皇家也不可乱了规矩。

    然其中的百酒楼和百茗楼生意日日鼎盛，却唯有百花楼稍显冷清，倒像是反过来了一般。个中缘由无他，百花楼的主人每年都要出上一题由客人解答，其题涉猎甚广，囊括人间百味，任你满腹才华却不一定过得了关，多少风流倜傥，自负才名的浪荡公子却只能望着百花楼苦苦哀叹。最后只有真正的正人君子方可进入，只因百花楼中的女子做的不仅是卖艺而已。

    百花楼分为内院外院两部分，普通人若是没那个本事，自然只能在外院用钱财买点乐子，而且外院价钱一般的普通人还真是消受不起，有钱便有嫖无类。可你要是有本事，百花楼主会将你请进，不取分文。

    当初百花楼鼎盛之时，当真是百般红紫，斗尽芳菲。各类才子齐聚此处，与百花楼主温雅肆意玩弄文字于股掌之间，笑尽人间千般精彩，看尽尘世万般无奈。可称作是一方小楼，大千世界，天上地下，只此一间。

    传说上一任百花楼主温雅曾周游神州，到那君子国时，有三百君子一见温雅便惊为天人，齐齐跪拜，并发愿从此追随温雅，捧剑而侍。君子三百楼以百花楼为首，统领三百君子，三百君子只听一人号令，那便是百花楼之主。

    几日的大雪几要封城，人们都无事可做，君子三百楼自然要比往常热闹得多。这三楼也虽并非处在喧闹街市之上，却也不是什么隐秘之处，由朱雀门出了皇城，左边不远处，东市西门的对面便是著名的君子三百楼。

    今日君子楼广开大门，迎四方宾客。现下时辰尚早，大多的人却都已在百酒楼和百茗楼坐定。那些仍在百花楼外的无非是想寻个好运气，以求进入百花楼，一睹真容罢了。

    君子三百楼虽然连成一片，各自成一派风情。百酒楼，酒剑之地，赏光之人多是天下侠客居多，因而喝酒耍剑便要增了几分江湖豪气。百茗楼，儒雅之处。来的则就少不了文人sao客，往往泡茶坐定后，便要摇扇而论，天下之事无所不谈，酣畅至极。惟独这百花楼无人不知，却又无人知晓。

    百花楼进处，一位白衫女子静静俏立雪中，三千青丝自然垂在香肩，一支玉簪子斜插进发丝之中，双手交叉轻握自然垂在身前，微含笑意，向投过来的眼神一一示意。雪花偶尔飘过眸前，隐去一时而又立时显露出睫尖跳动的星点慧气。精灵雪瓣洒在周围，宛如雪塑的冰雪玉女一般，说不出的清逸出尘。

    且看这百花楼倒是与寻常青楼无多大差别，今日大雪压楼，却丝毫不能掩住其中的百般温柔，千种风情。青楼青楼，青青发丝，楼满红尘。

    白衫女子身处百花楼前，身后的青楼显得愈发神秘，只听见里面莺莺燕燕，嬉笑打骂之声不绝于耳，又偶有琴箫之声，鼓瑟之音穿插其中。“咯咯咯”的娇笑若有若无，撩人心扉，好像近在耳边却又捉摸不到。俊朗少年听了都不免春心荡漾，心中瘙痒难耐，想入非非。有心之人却也注意到那琴箫鼓瑟由远及近，动人心魄，飘渺不可寻找，显然奏乐之人绝非凡俗之人。

    “看到没有？听说那就是新任的百花楼之主唐青青了。”一旁的一小公子哥“嘿嘿”议论起来，摩拳擦掌，似要跃跃欲试一般。

    “多少年前，温雅姑娘离去，可是累了多少才华恣肆的公子，这么多年来，百花楼虽然依旧年出一题，可比起那时就不知差了多少了。”有人附和道。

    那小公子哥又道：“是啊，百花楼主之位空缺这么多年也不曾补上，如今却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那人道：“反正我们也不曾见过温雅姑娘，都过去几十年了，我们也只是听听长辈们讲一讲，又不曾真的亲眼见过。”

    人群中嘈杂的议论声显得哄哄乱乱，大都是指向那位站立雪中的白衣少女，而女子只含笑不语。而论起来头头是道的这些人，自然多是各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了。

    多少年前，名动京城的青楼之主温雅突然离去，立时京都震动，这其中的缘由无人知道，百花楼之人也无任何消息放出。君子三百楼向来以青楼最为神秘，而此时百花楼时隔多年，终于有主，实在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有心人自然要来看个热闹，捧个欢场。

    据说当年，那和尚走后，君子三百楼初建成形，也是一飞雪之日。

    那温雅就任之时，京都八大才子率先而起，以天下儒士名义书信邀战温雅，他们约定，大雪冰冻之日唇枪舌战之时，孰胜孰败，必是一清二楚！

    最后令人吃惊的是，温雅一介风尘小女子竟然凭借一己才气生生羞退京都风华绝代的八大才子。当日情形八人只字未提，只匆匆掩面而去。当场观战之人，却也不能言语当时精彩。直说这柔弱女子的气概当真不凡，绣口轻吐，自便是琼花飞落，无人可及。此后，虽有不少有识之士前去，却都免不了铩羽而归。

    此事了了不多久，京都八大才子竟然齐齐请愿圣上，要诀别世俗，做一名云游僧人。临走之时八人只说了一句话：“青楼之地，真小人可去，伪君子不可去。”

    才气当会平添几分气质，况且温雅才貌双全，那更要醉倒多少自负清华的翩翩美郎，只叹这人真应是天上下来的妙人儿。温雅当初离去，如今接任之人与当初温雅接任时年龄也相去不大，莫非这世上还能再出现第二个温雅不成？

    今日来的有心人自然想看看这百花楼到底是凭何本事拒人千里之外？那些时候有温雅坐镇自是无人敢来，但现在却是大不一样了，百花楼易主，当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百花楼前，无论王公贵人，市井小民皆聚集在前，等待着这一日的开题。

    半响。唐青青似是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才浅作莲步，来到众人中间略表礼数后道：“近来大雪寒天，感谢各位不吝赏光百花楼。今日青楼易主小女子唐青青再次谢过各位。小女子自是没有温雅前辈这份魄力与胆识。今日就以七字上联向各位请教。”

    随后唐青青便轻轻将右臂的衣袖扶起，温润的肌肤顿让这雪徒添几分苍白。而后她半蹲在地上，衣袖挥洒间雪花飞洒，龙飞凤舞的七个大字傲然立于雪上。

    红粉追欢人间乐。

    此上联一处，人群中便窸窸窣窣起来，论着此联的妙义。以往百花楼无主之时，也出过对联，甚至幸运之人入到百花楼内，只不过百花楼却有个规矩，若是有人将自己进到百花楼的所见所感传了出去，那么此生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进入百花楼。

    所有这些幸运之人每被问起，便只是连连摇头，笑而不语，只说大丈夫当不能负了这个人间天上，其中滋味自妙不可言。既是妙不可言，自然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哈哈哈，青楼易主，这题目也简单的多了。”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文士，话中的讥讽也不加掩饰，脸色略带一分张狂不羁的颜色。唐青青听完面无愠色，微笑道：“这位前辈可是有何见解，晚辈愿意倾听一二。”

    “见解谈不上，我只是不忍看着温雅姑娘创下的青楼神话就此破灭罢了。温雅姑娘虽然只是长我几岁，但她的风采却不是你能所及的。”这人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他既然称温雅长他几岁，那现在算来温雅也该是四十多岁的妇人了。

    “温雅温雅温文尔雅，温雅前辈在时‘女君子’的名号自是响遍京城了。”唐青青不紧不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