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魂断牡丹坊? 抱月入怀中
天色鸦黑,白雪飘零。 无极女皇坐在一片萧条的牡丹花坊里,双手捧着木盒,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泡坏了根的字,在白纸上浮起又变形,扭曲的细纹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冰霜落在身上更冰,她看完一封信又取下一封信。 “皇上,师傅问您是否需要伞。” 无极女皇微微侧目,发现是小药童流连端来了火盆。 流连正是妙龄,挽着花顶髻,双眼还透着稚气。 她把木炭烧旺,抬起头等主人回话,火光中那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忘返的蝴蝶。谁能忍心美丽的少女冻着呢?如果不在宫墙里,她此时此刻应该和爹娘一起写春联吧,锅里的汤饼也应该煮熟了。 “下去。” “是。” 无极女皇拉紧外衣,靠近火盆,借着微弱的光继续默读那照穿了的一字一句。 ‘你这个恶心的妖妇。’ 纯洁美好的爱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怨毒? “阿舞”从来没有想过,当她坐在一众朝臣中畅谈国事的时候,回头望见的微笑着的男人竟然藏着杀意。 ‘这些明明是我昨天晚上告诉你的,好好的想法现在全部毁了。我们之间只能留一个,可恨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别笑了骗子。’ 这份怨毒随着少年的成长慢慢沉淀,和激情耽溺在一起,日子久了浮起来的却只有恐惧。 ‘她看着我笑,然后蚂蚁开始在身上爬,这颗心只能抽搐。有一个官员死了,毒药是她准备的而设宴的是我,这到底是谁的注意?一次又一次被占据,又要开始了,我们必须分开。’ 厚厚的一沓纸上,写满了毛骨悚然。 她的音容笑貌,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最后那几封信是先皇在确诊患有“心病”后写下的。 他竟然十分开心,下令谁都不准接近自己的寝宫,一个人赏花画鸟逍遥自在。这个男人拿到汤药就倒掉,开心就哭不开心就笑,疯疯癫癫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现在终于只剩你一个人了。’ 这是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 无极女皇张了张口,一股寒气趁机而入,冻得五脏六腑生疼。她曾经以为先皇到死都不肯见面是怕这颗心会难过,现在看来山盟海誓都是天大的笑话,天太冷而信太热那就松手吧。 薄如蝶翅的纸张落入火盆,焚烧殆尽化作烟灰。 “哗啦——” 佘青青坐在炉灶前,推了一把风箱,干柴烧得厉害。 它用钳子夹着刀胚送进烈焰中,直到碳钢烧得通红之后取出,放在这寒夜里静置到通发亮。青蛇借着月光凝视淬火后的刀身,见茎部和尾部都生出漂亮的暗影,不自觉翘/起嘴角。 这是送给李太玄的新年礼物,一把钢纹妖刀。 “师傅,在干嘛呢?” 佘青青听到小竹屋外传来他的声音,忙把刀身放进水桶里,推到角落再用麦穗杆盖好。它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往里走的时候差点跟李太玄撞了个满怀,双眸闪烁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逗两句。 “师傅,饿得掀锅盖啦?” “对,快做饭。” 佘青青冷冷地拨开少年,低着头朝里去。 李太玄整个人晃悠起来,习惯性地瞄了一眼麦穗杆堆,挠挠脸颊走上前去。他傻笑着闭上双眼,把她没盖全的水桶又往里挪了挪,嘴里碎碎念着。 “真是的,学人家搞惊喜。” 李太玄一边哼着歌一边煮上周,后/庭很快米香四溢。 他从水缸后面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竹筒做的储蓄罐,数了数白天挣到的三百零九个铜钱,往大的里面放三百个为了他们的青青堂,往小的里面放九个为了除夕夜的约会。 李太玄忙忙碌碌,止不住遐想。 “老大叫啥好呢?天呐怎么能想这种事。” 他扯了扯又红又烫的耳朵,很快又找来新的竹筒。 “不过小孩子长得是比较快,应该提前准备一下的。” 李太玄嘀咕着,斜倚着棚子篆刻新的储蓄罐,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坐在屋里等着吃饭的佘青青。 她百无聊赖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表现的机会总是说来就来啊,少年故意加强用刀的力度,侧过脸庞做出深沉的样子。 “你的眉毛一直在挑。” 李太玄分分钟破功,望着师傅哭笑不得道。 “我这叫撩/拨。” 佘青青双手抱臂消化了好一阵,学着徒弟的样子冲他挑了挑眉毛。 “撩/拨就是会让身体舒服,是吧?” 小竹屋里刹那间安静得只剩下某个人的呼吸声,李太玄转身揭锅,口干舌燥到嗓音低沉。 “是,所以不要对其他男人做。” “那女……” “女人也不行。” 李太玄舀了一碗热粥,走到她面前轻轻放下。 “只能撩/拨我。” 佘青青双手端着碗,低头闻米香,自然而然应道。 “好。” 明明是寒冬腊月,心里却有一股狂热散不开。 李太玄几乎干完了年底所有的活,直到深夜还不愿意吹灭烛火。他在小竹屋里来回走动,抓了好半天的脑袋,终于还是伏到桌台前取出纸和笔。 少年非常喜欢今天晚上的月亮,比这更好的是师傅的撩/拨,他想把这种感觉紧紧抱在怀里。 “是我把你教坏的,我会负责。” 话是这么说,可是李太玄冥思苦想就是写不好一封情信,问就是从小跟着妖长大没什么人的文化。 怎么才能把万千思绪落成一笔呢? 他连稍微好看一点的词藻都用不出来,反复修改了几十遍才勉强整出一句大白话: “如果寒风起,我会帮你抵。” 李太玄自认为写得还不错,托着腮帮子痴痴看着窗外,佘青青正在巨石上修炼。少年困意来袭,朦胧中好像看到这十个字飘出窗外,把冰霜打散了化作皎洁的光晕披在她身上。 大概是太想过去了吧。 佘青青斜倚着巨石,元神格外清朗,一瞬间竟然感到安宁。 “骄阳烈火般的爱,至真至纯的心,一开始都是这样。” 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青蛇的神经揪紧了。它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而灵魂已经被绞入梦魇之中。 就像是一根刺扎进胸口,这么深的共感是始于她的。 无极女皇。 青蛇循着哭声走入一片迷雾。 “佘青青,你已经废了。” 忽而脊背一凉,它蓦然转身看到的是无尽的长廊。两旁的厢房透出诡异的黑影,里面发出的悲鸣推动门外的彩色风车一个接着一个转动起来,她疯狂地啜饮着妖怪们的元神。 “你修炼情根,知道了人有贪嗔痴和喜怒哀乐,它们对应的就只有一个字。” 最后一扇门赫然打开,漆黑的洞口涌出一股浓浓的腥味。 “怕!” 那味道扑过来,扯住佘青青的五脏六腑不断往前拉,直到它站在门前。 青蛇低头,脚下是万丈深渊,碎裂的残肢和猩红的血液填满一道道沟渠。而站在尸堆中央的,正是自己,这是西域落花城覆灭那天! “佘青青,旁观者是同罪。” 彻骨的寒意早已戳穿青蛇的躯体,还在慢慢绞紧,像是要从中心把它撕裂。 佘青青感觉肩膀一沉,侧目时瞳孔急剧收缩,这就是怕。 无极女皇轻轻靠在它的肩膀上,头颅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下血液还在习惯中窜动,脖颈上的动脉振颤着发出可怖的声音。 “李太玄还会要你吗?” 那颗充血的眼珠斜吊着转动,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快要把一切湮没。 刹那间,佘青青已经和李太玄在血海中对立。 “你喜欢他。” 青蛇只感觉一股强大的黏着力渗透后背,它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起那把钢纹妖刀,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朝少年冲去。 只见利刃穿透血肉之躯。 李太玄的鲜血溅在佘青青苍白的脸上。 痛,比全身的鳞片被扒去还痛。 四目交接,李太玄虚弱地开口,虚幻与现实刺裂开。 “你再不醒,我要生气咯。” 少年的声音就像是融化冰雪的太阳,直面而来驱散了猖獗的戾气,唤醒差点遭梦魇绞杀的青蛇。 佘青青睁开双眼,看到他蹲坐在面前。 李太玄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紧皱眉头,闷闷的。 “无极是谁啊?” 佘青青一把抱住现实中安然无恙的少年,声音虚弱而又急促。 “李太玄,撩/拨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