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四十章 枝节横生

第四十章 枝节横生

    第四十章枝节横生

    厂党委书记汤炳权,这几天参加市建委召开的“三级干部会议”。会议的内容是交流新时期职工政治思想工作的经验。这位多年来在同类型各种会议上经常扮演主角,为同行们所敬羡的高水平书记,这回又大出风头,在大会上发言和小组讨论中口若悬河滔滔论说,大谈特谈市属砖瓦厂党委一班人“深刻领会三中全会精神,思想解放拨乱反正,大搞技术改革,大打生产翻身仗”的工作经验。精辟的立论加之新产品工艺改革上马的事实作后盾,按理说,他的发言应该获得强烈的效果,甚至引起轰动的反应。然而,奇怪的是,这一回,他的发言出现了影响淡漠的反常现象——因为既缺乏真正新鲜的典型人物(不是厂里没有,而是习惯使然视而不见),又没有真正独到的生动事例(也不是厂里没有,而是偏见作祟不屑一顾);却是新瓶装旧酒,揭开盖子,仍是那套“党委号召、骨干带头、政治挂帅、群众会战”的陈年老曲,缺少新鲜味儿。这年头,被思想解放的浩荡春风逐渐吹醒头脑的政治工作干部们,对那种空头政治八股老调已经兴趣大减。他遗憾地发现,在自己发言的过程中,会场上的听众既没有专注的神态,又没有记笔记的人,有的却是不耐烦情绪的明显流露。与此相反,某家建筑公司的书记和某家水泥厂的副书记所介绍的用经济手段调动工人积极性或张贴招贤榜解诀生产难题的大胆措施,却获得全场热烈反响。目睹此情此状,这位自以为具有灵敏政治头脑和超群工作能力的汤书记,内心不免感到有些茫然和惆怅。

    喜临国庆大节,会议休会两天让代表们度假,汤炳权把自己关在家门里,闷闷不乐地自思自索。今天早上复会,他正坐在市府招待所一个大房间里参加建材行业领导干部小组会,九点左右,会议勤务组人员来通知他接电话,当他拿起电话筒听完魏副厂长焦急的汇报后,宽阔的前额上突然耸起一束深纹。昨天,他还给厂里打过电话,了解粉煤灰砖新工艺投产情况,听张达功汇报说半成品生产很顺利,就立即布置准备大红喜报,待成品一出养护室就敲锣打鼓往会场上送。因此,刚才参加开会,他始终心不在焉,暗暗地等待着厂里的报喜队给整个会议来个一鸣惊人,以便显示自己掌舵治厂的非凡成就,堂而皇之地挽回充当会议主角的位置,让同行和上级瞧瞧自己的出众能耐。正当他想入非非之时,不期然却接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报忧电话,怎不让他惶惑和沮丧!搁下电话筒,他连忙找到主持会议的市建委党组书记,以厂里出现特殊情况为由请了个假,骑上那辆簇新的“飞鸽”自行车,往厂里赶去。

    汤炳权不愧是久经磨炼的治厂高手,临危不惧办事果断。他回到厂里,马上亲临事故现场观察蒸汽养护室的倒坯情况,然后到厂部办公楼听取石洪和张达功的详细汇报,进而召集厂党委委员开会,到了下午二时,接着便下令召开新产品车间职工大会,宣布了几项党委决定。

    粉煤灰砖新生产线突然发生严重倒坯事故,情势急转直下,汤炳权书记在市建委“三干会议”上再也坐不安宁了。他那善于观事量物的极其灵敏的大脑机器像台猛然加大油门的发动机,飞速旋转起来。

    自从违背心愿的新产品工艺改革方案付诸实施以来,他这位十多年来惯于在所有中心工作中扛帅旗的人物,变成个无所作为的冷眼旁观者,心情之懊恼可以想见。在新工艺从开始设计到安装就绪的两个多月中间,他耳闻目睹全厂上下众志成城、有条不紊、兴奋活跃、进展神速的景象,那气势、那效率的确呈现出一些史无前例的味道。他不得不在内心承认,年纪轻轻的曾有为厂长标新立异的治厂方式确是走了一着妙棋。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领导才能、群众影响和个人威望诸方面后来居上,远远地跑在了自己的前头;而自己呢,只能被动地违心应变委屈求全,想方设法以求日后采摘革新成果时分取一点利益。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痛苦的打击。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出乎意料之外,新工艺投产伊始便出现了如此严重的质量事故,使他即刻就在那倒坍毁损的废品堆里窥测到美妙的时机——抓住这五万多块报废的砖头,追查事故责任,进而否定工艺改革方案,下可拿包子荣闹事事件和刘忠才、朱凤兰师徒技术失误开刀以杀鸡警猴,中可凭工艺改革失败以击垮权力对手曾有为,上可借新产品车间瘫痪以直逼“****机会主义”后台关向荣——真可谓一箭三雕一石数鸟,只要打开这个突破口,恢复市属砖瓦厂“汤记正统路线”的绝对权威,指日可待。令他十分满意的是,他的心腹干将张达功善于体察自己的意旨,不失时机地率先表演,已经初步造成良好的“剧场效果”。一场好戏既然揭开了幕,他当然需当机立断地当好导演,把它有声有色地继续演下去,直到取得满意的结局。不过,他也清楚地知道,在当前这种“修味泛滥”的改革之风日盛一日的形势之下,要演好这场“反潮流”的戏,不是轻而易举的。凭着多年来政坛周旋、权场争斗的经验,他晓得,做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光靠基层轰轰闹闹难成大器,必得从上层领导干部中寻找靠山,获得支撑方能实现。于是,他略作思谋,自然就想到了市局领导机关的一个意中人,便决定马上采取行动。

    在回厂处理急务的当天晚上,市建筑和建材工业系统的三干会议正好安排自由活动,汤炳权吃过晚饭,骑车前往江滨路市级机关宿舍区。傍晚六点半钟,他敲开了某栋干部楼第三层一个单元住宅的门。

    这是市建材局党组郑副书记的家。三房一厅,一色时新家具,“三机一扇”之高档电器应有尽有,看得出来,房主人的生活属于“小康”以上的优裕水平。

    郑副书记,年过五十未至花甲,身体保养得挺好,红光满面头发乌黑,典型的山东大汉加上微微发福的姿态,一副领导干部的架式浑然天成。早年,他和局长兼党组书记的关向荣曾是同支部队的军人,淮海战役时关老头当团长他当连队指导员,渡江南下后他又同关老头一块转业地方,留在这个城市创办工业,他们俩可说是几十年同甘共苦的老战友了。可是,进城工作直至新中国诞生以后,他同当年的老首长在思想和志趣上逐渐分道扬镳,走着一条不尽相同的路线。关老头年事、资历、党龄、才干都比他高上一截,所任的职位和担负的职责自然在他之上,这一点他从心底敬重;但他对关老头那种倾心热爱工业管理、苦攻硬钻业务知识、执着追求工作效率的“傻愣劲头”却不以为然视若异端。多年来,他都在基层厂矿企业当支部书记或党委书记,直至近年借助关老头的关照才当上处局级机关干部,从长期从事政治工作的经历里、从频繁接触的红头文件和上级指示里、从纷至沓来的名目繁多的政治运动里,他切身所感,深信共产党以阶级斗争、********和斗资批修为天职,自己是专吃“政治饭”的,而且这“政治饭”不可认真吃,只可混着吃,那才对自已有百利而无一弊。同时,他还暗自认定,当个管生产、抓业务的“长字号”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费精劳神责任重倒不必说,稍不留神同上司意图走了岔道,政治运动一来很容易被当成靶子,总是倒霉。所以,他对事关行政、业务的职位向来不眼热不沾边,而总喜欢一心一意地当他那种“权大而务闲”的书记。别看他那局党组办公室内间房的书柜里,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和各种政治书籍叠放得整整齐齐,那多半是个摆设,用以遮人眼目显己身份而已,其实很少翻看阅读。他的为人处事自有他的特点——对职责范围内的公务大计,满足于上级叫咋办就咋办,人云亦云一无定见,瞎子摸象随风飘摇;对职责以外的私家利害,却是举手投足善张罗,有权就用见孔就钻,上拉下扯武断明快——说白了,便是胸无大计肚有算盘。奇怪的是,解放三十年来,就凭这“胸无大计肚有算盘”,在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中,他虽然免不了脚步蹒跚,但总能适时跟上形势,捡讨加决心,一路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头顶书记职衔稳如泰山;就凭这“胸无大计肚有算盘”,他虽然大不过当个中层机关干部,但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关系网中,却能上下划拉左右逢源,巧妙地营造家庭的安乐窝,四个子女分别参军、提干、上大学、当技工,各领风sao安贴如意,全家人居有三套住房四套家具,物美价廉舒适豪华。可以这么说,不论是公职范围内的安全系数之大,还是私家生活上的实际水平之高,在本市千百名中下层领导干部中,他都属屈指可数,即便县团级领导职务的关老头也不比他好,他常常为比而自满自足。去年初,闻知刚刚平反复职的关向荣正在筹建市建材工业局的新机构,他连忙上门拜访老首长,一番推心置腹的叙旧谈心,转弯抹角地表达了自己“愿与老首长并肩战斗”的心意,竟然获得对方的赞许,不久,便从基层建筑公司党委书记一跃成为市建材局党组副书记,职务又升了一层。来建材局上任以后,关向荣宝刀未老,大刀阔斧地搞企业改革试点工作,新鲜事物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使他如堕五里雾中。面对从中央到地方思想解放的滚滚浪潮,他不得不相跟其后尽力配合;但闻听到同事间纷纷扬扬传播的关局长“离经叛道”之类的流言,他又时时感到忧心忡忡。为此,在工作上,对待关局长的执政方针,事关原则大计的他勉强附和空表支持;涉及具体杂务,他又常常闹点别扭唱些反调。他一直像个走钢丝的演员,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竭力保持自身利益的平衡。譬如说关局长破格委任刚从部队转业的青年人曾有为当市属砖瓦厂厂长并力主扶持其“想入非非”的企业改革方案时,他压根儿就不放心不信任,在党组有关会议上横挑鼻子竖挑眼,满腹怀疑地提出种种质疑,迎合大多数党组成员中存在的“恐右症”,硬是把人家精心规划的一整套大胆的企业改革方案挡了回去。至于对市属砖瓦厂那个新产品工艺改革方案,他不懂业务又不太关心,只是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从不过问。

    这几天,郑副书记带领本系统局、处、科三级领导干部参加市建委召开的“三干会议”。上月下旬,关局长在去省厅开会之前曾和他商讨,建议将市属砖瓦厂等三单位勇走企业改革之路的经验体会作为“三干会议”上的发言材料。他审阅了各单位提交的发言稿复件后,自然而然地把汤炳权那个“立论正统”的材料定为本系统的重点发言。没想到,市属砖瓦厂那个正统理论头头是道的重点发言并未引起会议的重视,而小小的灵山水泥厂那个搞什么招贤榜解决生产难题的短短发言倒成了人们议论的热点。他不由得暗自在心底慨叹:思想解放过了头,牛鬼蛇神都出来当英雄啦!

    此刻,郑副书记刚刚吃过晚餐,舒舒服服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支牙签,在细心地清除牙缝里的rou食纤维。

    刚才,在晚餐桌上,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儿郑美玉愤愤然地在他面前大发议论,激烈地攻击她厂里的“反改革派”,末了,还尖酸刻薄地给她厂里的两位领导干部赠了副对联:“团书记小丑跳梁骟阴风,党书记面目狰狞烧鬼火”。

    “新产品工艺改革出了那么大的事故,当领导的能不着急!”他上午开会时只听汤炳权向他简单打了个招呼,还不知道市属砖瓦厂出了这么个生产事故,闹出了这么些事情,现在从小女儿嘴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心里暗暗吃惊。但他压根儿听不进女儿刺耳的见解,把头摇了几下,教训道:“幼稚天真乱弹琴,才当了两年的化验学徒,你懂些什么!”

    “爸爸,我说你呀,官儿不大架子不小,你了解真实情况吗?厂里工艺改革出了点事故,事故原因没查清楚,就有人出来唱反调,关局长不在,你算个一把手,小心让人牵着鼻子走,当四化建设的绊脚石哟!”郑美玉不服气地一甩那头时髦的长波浪,正要离开客厅,这当儿,听见有人敲门,便跑去开门。

    说到曹cao曹cao就到。门开处,走进来的正巧是自己厂里的党委书记。

    “哟,是汤书记!你来得巧,我爸爸正想听你汇报哩。你是来找后台的吧?”年轻的娇姑娘任性,劈面就给人难看。

    “唔,美玉在家呀。”汤炳权并不计较小姑娘的冒犯,宽厚地笑笑:“你爸爸是我的上级,同他谈谈工作,这不能算找后台嘛。哈哈!”

    “美玉,你也不讲点礼貌!还不叫汤叔叔!”郑副书记见女儿过于放肆,斥责起来。

    “好吧,好吧,汤叔叔,郑爸爸,你们都是书记,快谈公事吧。我看电影去啦。”郑美玉把汤炳权让进客厅,一扭屁股,留下一阵鼓点似的皮鞋响声,转眼便没了踪影。

    “我这小女儿任性得很,你别跟她计较。”郑副书记热情地站起来让坐。

    “高干子女嘛,有点优越感在所难免。”汤炳权并不是郑家的稀客,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在主人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郑夫人从房间里出来,给客人端茶递烟。

    “龙井”茶溢香,“前门”烟缭绕。

    汤炳权的资历虽不比郑副书记高,但一直是同一工业系统的基层领导干部,两人常常在各种会议上碰面,早就相识了。十二年前****初兴时,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两人都被造反派打成“走资派”,关在同一个牛棚里共过-段患难。当时的郑副书记对突如其来的**********很不理解,整日价惶恐不安愁眉不展,一时放不下官架子,常遭造反派的无端欺辱。汤炳权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视他为愚态可掬的“难兄”。有一天夜间,天下造反派倾巢上街游行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布,牛棚看守松懈,他俩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聊天。汤炳权向郑副书记大发“****垮台、****掌权、看准风向、顺水行船”的见解,连安慰带点拨,把自己对局势的估计和对前途的预测尽兴倾吐,一时使得政见朦胧的郑副书记茅塞顿开。果然,其后不出数月,汤炳权因几次“认罪捡讨”,堂而皇之地被造反派“解放”出了牛棚,不久又传来他当了市属砖瓦厂革委会主任的消息。郑副书记相跟其后急起直追,不厌其烦地主动捡讨认罪表决心,几经折腾,终于也获得造反派的谅解,脱离牛棚,被“三结合”,先任单位里的挂名革委会副主任,几年后又顺应潮流,恢复了党委书记原职。有了这番经历,汤炳权这位“难弟”在郑副书记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暗暗佩服其人的精明能干,两人之间有了交往。去冬以来,郑副书记荣任市建材局党组副书记,专司党务和组织工作,成了汤炳权的顶头上司,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成了政见相近、意气相投的朋辈之交。说句实话,在半年前局党组那次研究曾有为“十大治厂方案”的会议上,郑副书记之所以敢于当着关局长之面率先唱反调,多半是受到汤炳权事先启发和忠告的结果。

    眼前,两位书记一对朋友,正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公务商谈。

    汤炳权向郑副书记汇报了厂里粉煤灰砖新工艺投产伊始就出现严重质量事故、整个车间被迫停产、全厂工人思想混乱的详细情况,以及自己对事故所采取的应急措施,并代表厂党委要求局领导火速调查处理。最后,他以严正的姿态畅述自己对这场工艺改革的见解。

    随着汤炳权逻辑严密情理昭然的述说,郑副书记那悠然斜靠在沙发上的微胖躯体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脸皮在眉心处挤成一团rou疙瘩。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汤炳权对整个工艺改革所持的否定见解仍使他暗暗吃惊。

    “老汤,我相信你所谈的新产品车间出现的事故是很严重的,浪费人力物力,浪费国家投资,影响生产,影响整个厂计划指标的完成,事情非同小可。但是,新工艺好不容易上马,出了一次事故,是否就意味着整个工艺改革方案的失败?这个结论还不好下吧?再说,工艺改革方案是局党组审议同意的,也是你们厂党委统一过意见的,而且你又在‘三干会议’上做了长篇发言,说的头头是道,舆论造得那么大,现在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自己否定自已,这样做合适吗?”

    “老郑,我们都当了几十年企业干部了,随心所欲简单武断的事情我能做吗?别人可能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说句实话,对曾有为进厂后的所作所为,我是早有预见、早有反感的。他那个想入非非的‘十大政纲’,我们厂党委一班人就全票反对过,这你是清楚的。至于这个新产品工艺改革方案,是关局长打着‘贯彻党中央三中全会精神’的旗号,用‘关系整个厂前途命运’的吓人言词硬压下来的,处在当时的形势之下,咱们谁顶得住呀?不管怎么说,事实胜于雄辩,所谓工艺改革的成败得失,那五万块报废的砖头就证明了一切。事关赂线、事关大局,咱们这些人再不站出来拨乱反正,就显得太没有党性觉悟啦!”

    “唔,你说的道理我有同感,可是,可是,真要处理这个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棘手得很呀!”

    “你不说我也知道。工艺改革是关局长支持的,你是怕影响同关老头的关系吧?”

    “话可不能那么说。你们那个工艺改革方案,是经过局总工程师审核过,由关老头亲自批准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可不好随便插手。我看还是照你的应急措施办,先把生产暂时停下来,捡查捡查原因,搞搞整改,等关老头和任总开会回来,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唉,老郑呀,你那个婆婆mama的劲头又上来啦。想不到,当了局二把手,办事情还那么优柔寡断!问题的性质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第一,整个方案全凭个别政治上不可靠的人关起门来设计,这不是地道的技术挂帅是什么?第二,方案的实施只依靠少数人指手划脚,把党团骨干凉在一边,根本缺乏群众基础,这不是违背群众路线吗?第三,方案上马,刚开始投产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人力物力浪费,生产无法进行,给国家造成的损失还不够严重?就凭这三条,曾有为那个所谓的工艺改革究竟玩的什么花样,这不一清二楚吗?这么重大的责任事故,还不该调查清楚严肃处理吗?”

    “你说的理由都没错。但是,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严重,必然会影响到关局长个人的威信,这可不是儿戏呀!”

    “你以为关局长资格老,是你的老上级,他的水平就那么高,就不走错路啦?依我所了解的情况,他复职以后的一系列工作方针就有点离经叛道——离马列主义之经,叛毛主席革命路线之道。具体事件不必多说,我们厂这场工艺改革的失败只是一个小小的例证。你们局党组好比一条船,船长领错了航道,你这个当大副的站出来把舵拨正,这就是贡献、就是成就、就是能力!这不仅仅是对党的事业负责,这对你树立个人威望也大有好处呀!反过来说,如果因为局长不在家,你这个代理局长职务的副书记连这种事情都不敢处理,那不就显出自己的无能了吗?我的郑副书记,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站出来干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关老头出差在外,抓住我厂里发生的这场重大事故,打开突破口,以点带面,端正路线错误,这是你郑副书纪的大功大德!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大器!”

    “好吧,你让我考虑考虑。市建委系统‘三干会议’明天总结后天闭幕,我马上召集在家党组成员开会,尽快给你们厂里派调查组来处理事故。”

    “对嘛,这才叫领导有方嘛!不过,我还得给你提个参考意见:关老头不是总把‘重技术、重人才’挂在口头上么?任总不在,你别忘了带上个技管处的专家参加调查,让他们自己否定自己,效果不更好吗?”

    “唔,哈哈,我说你姓汤的,真是个精明鬼呀!”

    “”

    好个汤炳权,一副伶牙利齿,一支三寸不烂之舌,一番连珠炮般的反问句、火箭炮般的惊叹号,严密的逻辑加上激昂的口吻,组成一服灵验的兴奋剂,搅得郑副书记周身热血沸腾,眼睛也变得灼灼有神了。

    好一桩难为的公务,好一席精彩的谈话,主人被客人说动了心,上司让下属牵上鼻子走。

    龙井茶喝淡了,前门烟抽够了,郑副书记起身送客。

    汤炳权骑着“飞鸽”车,从江滨中路干部宿舍区出来,一路慢悠悠的,浑身轻松自在。对于刚才这场谈话,他是事先经过周密考虑和准备的。十二年前的患难之交给对方留下难忘的好印象;****期间的权坛闯荡名气斐然,深得对方赞羡;长期的交往,深知对方城府空空事无主见,思想上患有“左视眼”容易合流;两年前,对方私下一个电话,他不动声色地将其下放农村未满三年的爱女招工进厂,安排到技术岗位,又添了一点报恩的资本。有了这些优势,他不愁对方不跟自己的步调走,两个钟头的鼓唇绕舌果然收到预期效果,这使他心花怒放。

    中秋晚凉,上弦月的粼粼清光给江滨路两旁的浓密树影抹上一圈漂亮的银边。汤炳权一路蹬车慢行,下意识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连日来的气候燥热和憋在胸中的闷气似乎都在此刻一泄而尽了。